马东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冷的镊子，精准地夹住了现场每一根绷紧的神经。
县纪律检查委员会。
这六个字，在任何一个体制内的人听来，都带着一种天然的、不容置喙的威严。它意味着规则、审查，以及权力版图上那片无人敢轻易涉足的灰色地带。
空气仿佛凝固了。刚刚因为道路打通而涌入的一丝暖意，被马东和他身后那两名纪委干部的表情彻底驱散。他们就像三座沉默的、由纪律和程序浇筑而成的人形雕塑，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县委办的李主任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搓着手，想说点什么打个圆场，但看着马东那张毫无波澜的国字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知道，纪委办案，其他人最好闭嘴。
赵强的火气“噌”地一下又顶了上来，他往前踏了一步，胸膛起伏，像一头准备护犊的野兽。“马主任！这里面的事有误会！王富贵那是诬告！林科长是为了救人才……”
“赵所长。”马东的视线缓缓移到赵强身上，目光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力，“我们办案，只讲证据和程序。至于真相，调查之后，自然会水落石出。现在，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他的话很客气，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堵墙，把赵强的愤怒和冲动堵了回去。赵强还想争辩，却被一只手轻轻按住了胳膊。
是林正。
林正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没有太大的变化。他看着马东，甚至连眉毛都没有挑一下。在对方亮出证件的那一刻，他脑海里的系统面板就已经给出了提示。
【人物：马东】
【身份：清河县纪委第二纪检监察室主任】
【官气值：3200（清正，稳固）】
【民怨值：12（多为秉公办案时得罪之人所致）】
一个官气清正，几乎没有民怨黑气的纪委干部。
林正心里瞬间了然。这不是敌人派来的刀，而是县里派来处理这把“刀”的手。对方的棋路很清晰：用一个干净的人，来办一件“脏事”，这样无论结果如何，在程序上都无懈可击。
“马主任，我跟你走。”林正开口了，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林科长！”赵强急了。
村民们也骚动起来，他们好不容易盼来的救星，怎么就要被带走了？
“大家静一静。”林正转过身，面向那些眼神里重新写满不安的村民。他没有说什么豪言壮语，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纪委的同志是来调查清楚事情的，这是他们的工作。我相信组织，也相信调查结果会是公正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几个刚刚从车上下来的救援人员和医护人员。“乡亲们在这里担惊受怕了一晚上，还请李主任和医疗队的同志们，务必安排好大家。特别是老人和孩子，先检查身体，然后用中巴车，把大家安全送到镇上的安置点。”
县委办的李主任没想到林正在这种关头，首先考虑的还是村民，愣了一下，连忙点头：“放心，林正同志，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一定安排好！”
林正又看向赵强，眼神变得严肃起来：“赵所，你现在有三件事要做。”
赵强看着他，重重地点头。
“第一，这两个人，”林正指了指那两个已经吓得面无人色的打手，“是本案最重要的人证。你亲自带队，立刻把他们押回县局，严加看管，在我回来之前，不允许任何人单独接触他们。”
“第二，你身上的执法记录仪，还有所有的笔录，都是核心物证。同样，立刻带回县局物证科封存，做好交接记录。”
“第三，”林正的声音压低了一些，“派两个最信得过的兄弟，去一趟镇政府，找到办公室的刘建主任。就说我说的，请他把王富贵跳楼前后，三楼会议室走廊的所有监控录像，原原本本地拷贝一份，交给你们警方作为证据保全。记住，要寸步不离地盯着他操作。”
三条指令，清晰、冷静、滴水不漏。
赵强听得眼睛发亮，他明白了，林正这是在被带走之前，用最快的速度，给自己布下了一道防火墙，一道反击的阵线。他不是束手就擒，而是在为接下来的战斗，准备弹药。
“是！保证完成任务！”赵强挺直了腰杆，大声回答。
做完这一切，林正才重新转向马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马主任，我们可以走了。”
马东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他办过很多案子，见过各种各样被约谈的干部。有哭天抢地的，有暴跳如雷的，有故作镇定的，但像林正这样，在短短几分钟内，临危不乱，有条不紊地安排好一切，仿佛自己不是被调查对象，而是在指挥一场战役的总指挥，他还是第一次见。
这个年轻人，不简单。
就在林正准备跟着马东走向那辆黑色轿车时，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
“等一下！”
人群分开，王大山老伯拄着一根木棍，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他浑浊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马东，那眼神里没有畏惧，只有一种属于庄稼人的、最朴素的执拗。
“这位领导，”老汉的声音沙哑，“俺不知道你们是干啥的，俺就知道，林科长是好人！是俺们全村的救命恩人！”
“对！林科长是好人！”
“没有林科长，我们今天晚上就全完了！”
“你们不能带走好人啊！”
一个人的声音，点燃了所有人的情绪。村民们自发地围了上来，他们没有过激的举动，只是用自己的身体，组成了一道人墙，挡在了纪委的车前。他们用最朴实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立场。
这是民心最直接的体现。它不是系统面板上冰冷的数字，而是一双双充满感激和维护的眼睛，一张张写满质朴正义感的脸。
【叮！民心所向，众志成城。您的官气护盾获得大量民心之力加持，对恶性构陷与“民怨黑气”的抵抗力大幅提升！】
一股前所未有的温暖洪流涌入体内，林正感觉自己因为整晚消耗而有些虚浮的官气，瞬间变得凝实厚重。他知道，这是乡亲们在用他们的方式保护他。
马东的眉头第一次微微皱起。他预想过各种阻力，却没想过会是这种场面。群众自发维护一个被纪委调查的干部，这本身就极不寻常。
他看了一眼林正，又看了看这些情绪激动但眼神清澈的村民，心中对这起“血书控告”案的性质，第一次产生了一丝动摇。
“乡亲们，大家听我说！”林正抬高了声音，他走到王大山老伯面前，扶住他的胳膊，“谢谢大家，你们的心意，我林正收到了。但是，我们更要相信国家的法纪。我没做过亏心事，就不怕任何调查。大家让开路，好不好？早点调查清楚，我就能早点回来，继续帮大家卖山货。”
他最后一句话，带着点轻松的笑意，仿佛只是出趟远门。
村民们看着他坦荡的眼神，骚动的人群慢慢安静了下来。王大山老伯看了林正许久，终于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往后退了一步。
人墙，缓缓散开了一条通道。
林正迈开步子，走向那辆黑色的轿车。车门打开，他弯腰坐了进去。车门“砰”的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车子缓缓启动，驶离黑龙潭。透过车窗，林正看到赵强正带着人，将那两个打手押上警车。他看到村民们依旧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离开，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期盼。
车内，一片死寂。开车的纪委干部目不斜视，坐在副驾驶的另一名干部则像一尊雕像。后排，林正和马东分坐两边，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林正同志，”马东终于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刚才的场面，很让我意外。”
林正转过头，看着他：“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马东不置可否，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透明的证物袋。袋子里，是一张折叠起来的、带着暗红色污迹的信纸。
“这就是王富贵的那封遗书。”马东将证物袋递到林正面前，“或者说，是血书。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是用他自己的血写的。”
林正的目光落在上面，信纸上，那些用血液写成的字迹，在昏暗的车灯下显得触目惊心，仿佛带着一股阴冷的怨气。
“他说，你为了抢占他扳倒牛建国的功劳，对他威逼利诱，让他做伪证。他不同意，你就用他家人的安危来威胁他。他走投无路，只能以死明志，揭发你这个‘比贪官更可怕的酷吏’。”马东一字一句地复述着，眼睛始终盯着林正的脸，试图捕捉到任何一丝情绪波动。
然而，林正的脸上，什么都没有。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惊慌，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封血书，眼神深邃得像黑龙潭的潭水。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问了一个让马东完全意想不到的问题。
“马主任，你们做过字迹鉴定和血型对比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