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毅的话，像是一阵极地的寒风，吹进了王局长敞开的领口，瞬间冻结了他全身的血液。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有无数只蜜蜂在里面横冲直撞。
办公室……我们帮你拿了……
这几个字拆开来他都懂，但组合在一起，却变成了一句他无法理解，也不敢理解的天书。
他办公室的钥匙，一把在自己身上，一把在最心腹的办公室主任那里。档案室的门是双锁，钥匙和密码分属两人保管。纪委的人是怎么进去的？飞进去的吗？
他握着手机的手，彻底失去了力气。那部承载着他最后希望的、做工精良的旗舰手机，就这样从他无力的指间滑落，“啪”的一声，摔在了满是尘土和碎渣的地面上。屏幕应声而裂，像一张破碎的蛛网，网住了他自己惊恐万状的倒影。
完了。
这两个字，不再是脑海中的一个念头，而是已经宣判的、冰冷的事实。
林正的目光，从那部碎裂的手机上，缓缓移到了王局长那张已经毫无血色的脸上。他没有说话，但那平静的眼神，本身就是一种最沉重的审判。
王局长忽然觉得很可笑。他想起了就在半小时前，自己还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龙井，看着楼下车水马龙，心中盘算着晚上饭局的座次，盘算着如何将那个不识抬举的新市长架空。
他甚至还想过，等风头过去，要不要找个由头，给这个叫林正的年轻人穿一穿小鞋，让他知道，江城的水，到底有多深。
现在看来，自己才是那个站在井底，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子。
水确实很深。
只是，对方直接抽干了海水，让他和一众虾兵蟹将，赤裸裸地暴露在了干涸的河床上，无所遁形。
“王局长。”
周毅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他没有去看地上的王局长，而是对身边的两名纪委干事递了个眼色。
“时间不早了，别让市委的同志等太久。请王局长、李局长，还有这位……”周毅的目光在环保局李局长和那个已经快要昏厥的工地项目经理脸上一扫而过，“……都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环保局李局长猛地一颤，他没想到这把火竟然这么快就烧到了自己身上。他张了张嘴，想说这豆腐渣工程与他环保局何干？但对上周毅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他瞬间明白，纪委办案，从来不是只看一件事。他们要的，是掀开整块桌布。
而他，恰好是坐在桌边吃饭的人之一。
两名纪委干事一左一右，走向王局长。王局长没有反抗，也没有像孙站长那样徒劳地辩解。他只是缓缓地，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林正。
那张年轻的脸上，没有胜利者的得意，没有复仇者的快感，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个人情绪。有的，只是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对规则的绝对扞卫。
王局长忽然明白了。
他输的，不是权谋，不是背景，甚至不是运气。
他输给了一种他早已遗忘，甚至嗤之以鼻的东西。
纪委的人带着一众官员和施工方负责人离开了，像一阵风，卷走了现场所有的污浊和压抑。巷子口，警灯闪烁，但没有鸣笛，一切都在安静而高效地进行着。
林正没有立刻离开。
他转身，重新走向那些还聚在一起，小声议论的居民。
他走到那位拄拐的老大爷面前，看到老大爷正激动地拉着秘书小钱的手，不停地重复着“谢谢，谢谢政府”。
小钱的脸有些红，一半是兴奋，一半是局促。他拿着个小本子，正在认真地记下老大爷的家庭住址和联系方式。他从未想过，自己手中这支普通的签字笔，有一天记录下的内容，会带来如此直接而滚烫的希望。
看到林正走过来，居民们自动让开了一条路。他们的眼神里，敬畏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亲近。
“市长……”老大爷想说些什么。
林正轻轻按住他的手臂，摇了摇头，声音温和：“老人家，什么都别说。安心等消息，政府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他又对周围的居民说：“各位街坊邻居，临时安置点，区里会马上协调好。大家这几天辛苦一下，先收拾收拾贵重物品。搬家的时候，街道会派人来帮忙。有什么困难，随时找我们的小钱同志，或者直接打我办公室的电话，号码待会儿小钱会发给大家。”
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更热烈的欢呼。
“市长亲自给电话号码？”
“我的天，这官当的，没话说！”
【叮！检测到宿主后续安排妥帖，彻底打消群众顾虑，民心所向，凝聚力大幅提升。民心值+！】
【官气转化效率提升，根基稳固，威望初显，言出法随效果微弱增强。】
林正感受着体内那股愈发浑厚的暖流，一夜未眠的疲惫被一扫而空。他知道，今天这一切，只是一个开始。
他转头对小钱说：“这里交给你了，务必把每一户都安顿好。”
“是！市长您放心！”小钱挺直了腰板，声音洪亮。他感觉自己浑身都充满了使不完的劲。
林正点了点头，转身走向自己的车。
坐进车里，关上车门，外界的喧嚣被瞬间隔绝。
林正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他没有立刻让司机开车，而是在消化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系统面板上的数字在疯狂跳动后，终于趋于平稳。但他知道，江城官场那看不见的“民怨值”，才刚刚开始剧烈地翻涌。
他扳倒了一个王局长，一个孙站长，看似雷霆万钧，实际上，他只是砍掉了一条毒蛇的几片鳞甲。那条盘踞在江城多年，靠着各种工程项目和利益输送为生的毒蛇，还远远没有伤到筋骨。
比如，王局长最后想打的那个电话，是打给谁的？
比如，那个叫张宏发的砂石场老板，背后真的只有一个质监站的副主任姐夫吗？
还有，住建局的档案，纪委的人又是如何“恰好”在他下令的同时，就拿到手的？
林正的脑海中，浮现出市委书记赵启年的脸。
这位在江城主政多年的老书记，是默许了这一切，还是……在借自己的手，来做他想做又不能做的事？
官场如棋局，一步错，满盘皆输。
他正思索着，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不是电话，是一条短信，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
短信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
【赵书记在等你。】
林正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看了一眼司机，司机目不斜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回市府大院。”林正的声音平静无波。
……
夜色渐深。
市府大楼，市长办公室内，灯火通明。
林正的办公桌上，堆着小山一样高的文件。这些，都是刚刚从住建局档案室里“请”出来的原始档案。每一本，都散发着陈旧纸张和尘埃混合的气味。
小钱已经累得在隔壁休息室睡着了。
林正却毫无睡意。他喝了一口早已凉透的浓茶，随手翻开了一份三年前“滨江大道景观提升工程”的招投标档案。
中标单位，赫然是“宏发建筑工程有限公司”。法人代表，张宏发。
他草草翻了几页，目光停留在了一页补充协议上。协议内容是工程进行到一半时，因为“地质条件复杂”，需要追加三百万的预算。
而在后面附上的地质勘探报告上，签字的，是质监站总工程师办公室的副主任工程师，刘建民。
林正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将这份档案放到一边，又拿起另一份。是城西一个学校的操场翻新项目。
中标单位，依旧是宏发。
同样，也有一个追加预算的补充协议。理由是“原材料价格上涨”。而负责核定价格的，还是刘建民。
林正没有再往下翻。
他靠在椅子上，闭目沉思。一条清晰的利益链条，已经在他的脑海中形成。
张宏发在前台拿项目，刘建民在技术环节为其保驾护航，孙站长在质监系统内提供保护伞，而住建局的王局长，则是那个负责审批，让这一切变得“合法合规”的关键人物。
环环相扣，滴水不漏。
但林正知道，这还不是全部。能让这么多部门的关键人物都为其服务，这张网的中心，绝不可能只是一个砂石场的老板。
王局长，也只是一个比较大的节点而已。
那么，中心是谁？
就在这时，桌上的红色电话机，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
刺耳的铃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林正看着那部电话，眼神一凝。
这台电话，是内部专线，能打通它的，整个江城，不超过五个人。
他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拿起了听筒。
“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而沉稳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
“小林同志，楼拆得怎么样了？”
是市委书记，赵启年的声音。
林正握着听筒，平静地回答：“报告赵书记，楼还没拆，但盖楼的人，已经进去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
久到林正甚至能听到电流的微弱杂音。
随即，赵启年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里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年轻人，有魄力是好事。”
“但是，光有魄力，是盖不起新楼的。”
“来我办公室一趟，我们聊聊，这新楼，到底该怎么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