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轩茶楼的朱漆大门,在清晨的阳光下泛着一层油润的光泽,仿佛一张饱食了无数秘密后心满意足的嘴。门楣上方的烫金牌匾,笔锋遒劲,透着一股与此地市井气息格格不入的清高。
苏正,或者说此刻的“王磊”,站在街对面,提着那个沉甸甸的黑色塑料袋,袋口隐约能看到一角五花肉的油纸包装。他身上的廉价夹克衫有些紧,让他不自觉地挺了挺背,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有底气的“老板”。
他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混杂着汽车尾气和路边早餐店的油烟味。这股味道,与他即将踏入的那个世界,截然不同。他知道,那扇门后,是袅袅的檀香,是名贵的茶叶,是精心营造的雅致氛围。但他也清楚,在那份雅致之下,是比这街头巷尾更赤裸、更肮脏的欲望和交易。
他回想起清晨在早餐摊上,那个强颜欢笑的年轻母亲,和她女儿天真烂漫的问话。
“妈妈,实验一小的操场是红色的,跑起来像飞一样,是真的吗?”
那滴悄无声息落入豆腐脑里的眼泪,此刻仿佛滴在了苏正的心上,滚烫而沉重。
教育,本该是让每个孩子都有机会去“飞”的跑道,无论那跑道是红色还是黄色。可现在,有人在这条跑道上私设了收费站,将孩子们的未来,明码标价。
他心中的责任感,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而沉重。这不仅仅是周浩然交代的任务,更是他身为一名党员干部,内心深处无法回避的道义。他要做的,不是简单地查处一个贪官,而是要将这被玷污的土地重新犁过,还教育一片真正的净土。
“王磊”脸上的神情变了。那份属于苏正的冷静和锐利沉入眼底,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焦虑、谄媚和一丝小人物特有狡黠的复杂表情。他整了整衣领,将那个黑色塑料袋换到左手,右手揣进兜里,摸了摸那包准备用来开路的昂贵香烟。
他迈开步子,穿过马路,朝着那扇朱漆大门走去。
推开厚重的木门,一股幽静的冷香扑面而来。与外面的喧嚣仿佛隔了两个世界。一个穿着素色旗袍、身段窈窕的年轻女子迎了上来,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但目光却不着痕迹地从“王磊”的头顶扫到脚底,最后落在他手里那个极不协调的黑色塑料袋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先生,请问有预约吗?”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距离感。
“我……我找张文辉,张主任。”王磊的脸上堆起讨好的笑,身体微微前倾,“是中介的小李介绍我来的,说张主任在这儿。”
听到“张主任”和“小李”这两个名字,旗袍女子的眼神才缓和了些许,脸上的微笑也真实了几分。她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原来是张主任的客人,您请跟我来。张主任正在会客,可能需要您稍等片刻。”
苏正跟着她,穿过一道雕花月洞门。脚下是光可鉴人的黑檀木地板,走在上面悄无声息。两侧的墙壁上挂着些看不太懂的水墨画和书法,空气中浮动着若有若无的古琴声。这里的每一个细节,都在不动声色地筛选着客人,将那些不属于这个圈层的人,用无形的压力挤压出去。
他被领进一间名为“听竹”的雅间。房间不大,一张红木茶台,几把太师椅,一侧的墙壁是整面的博古架,上面摆放着各式茶具和紫砂壶。窗外是一片小巧的竹林,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
“先生您请稍坐,先用些茶点。”旗袍女子为他沏上一杯茶,便悄然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苏正一人。
他没有坐,而是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竹林。这地方确实雅致,雅致得虚伪。他能想象,就在这样的房间里,一个又一个像他一样的家长,怀着忐忑的心情,将一沓沓血汗钱,以“茶水费”的名义,恭敬地递到某个人的手里。
他将那个黑色塑料袋放在了茶台旁的地上,袋子与昂贵的地板接触,发出轻微的声响,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他坐了下来,端起茶杯,却没有喝。茶是好茶,碧螺春,但他此刻尝不出任何滋味。他的脑海里,只有那个穿着工装的男人,一拳砸在树干上的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