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大家无所事事,在附近逛了逛,返程的车要等到下午才发车。
清晨的张恒,空气清冷干燥,天空是高远澄澈的蓝,与京城那种经常灰蒙蒙的天空截然不同。
城市规模不大,房屋多是低矮的砖房或土坯房,街道是压实的土路,车马过后会扬起淡淡的尘土。
街上行人穿着厚重的、颜色深暗的棉袄,许多男人戴着那种耳朵可以翻上去的羊皮帽子,脸庞被塞外的风和阳光刻得黝黑粗糙。
偶尔有马车或骆驼队慢悠悠地走过,铃铛发出沉闷的叮当声,更添了几分边塞的苍凉感。
“这地方……跟其它地方真不一样!”赵小虎一下车就东张西望,对一切都充满了新鲜感,“你看那人穿的皮袄,真厚实,还有那骆驼,好家伙,真高!”
李大勇年纪大,懂的也比较多,眯着眼打量着街道和建筑:“典型的坝上城镇,你看那些房子,墙都厚,窗户小,是为了防风保暖。”
“街上挺干净,治安看着还行。”宋建国出声说了一句。
他们沿着招待所的主街慢慢溜达,街道两旁多是些卖农具、皮毛、山货和日常用品的。
也有剃头铺、修车铺等,不少店铺门口都挂着或贴着“除四害,讲卫生”的标语,有些还画着简单的漫画,内容与在京城看到的类似。
“这除四害还真是全国一盘棋啊,哪儿都一样。”赵小虎指着标语说。
“运动嘛,当然要全面铺开。”王小川接话道,他注意到有些标语旁边也标注了汉语拼音,虽然写得歪歪扭扭,但推广的力度可见一斑。
他们路过一个小的集市,一些附近的牧民和农民拿着自家的鸡蛋、奶酪、风干肉和皮毛在交易。
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充满了生活气息。
看到几个穿着制服、气质明显是外地人的韩东一行,当地人齐刷刷的看过来。
“这皮毛不错,”宋建国拿起一张羊皮摸了摸,“厚实,冬天铺床暖和。”
“国哥,你想买啊?”赵小虎问。
“看看,看看。”宋建国笑笑,并没有真买的意思。
不一会,走到一个相对开阔的广场,看到一群半大的孩子正在一个老师的带领下,排着队,唱着歌。
歌词大概是关于爱国卫生、消灭害虫的,孩子们的小脸冻得红扑扑的,但唱得很起劲。
旁边还有几个街道干部模样的人,在张贴新的宣传画。
“你看,从小娃娃就抓起了。”李大勇低声说。
韩东点点头,这种深入基层、动员到每个人的社会运动方式,让他再次感受到了国家力量的无处不在。
这与他们公安工作的点对点、线性的任务模式很不相同,是一种面的、地毯式的覆盖。
大概逛了一个多小时,感受了一下张恒城的日常氛围,便往回走了,毕竟下午还要赶火车。
回到招待所收拾好东西,一行人便去了车站,离列车到站还有一段时间,他们在车站广场找了个向阳的角落坐下聊天。
“时间差不多了,该进站了。”聊了一会后,韩东看了看手表,站起身。
队员们也纷纷起身,一行人向着站台方向走去。
下午两点多,开往京城的绿皮车缓缓驶离了张恒站。
与来时押运守车的封闭和专注不同,返程的车厢里挤满了南来北往的旅客。
大人聊天,小孩哭闹,列车员叫卖着瓜子和香烟,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息。
这才是正常的人间烟火,不再是押运状态下那种只有车轮轰鸣和高度警惕的孤寂。
众人找了个相对集中的位置坐下,赵小虎一屁股瘫在硬邦邦的座椅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仿佛要把这几天的紧张和疲惫都吐出来:“我的老天爷……可算是踏上了回家的路了,我现在就想赶紧躺到自家炕上,睡他个三天三夜!”
宋建国把简单的行李放好,看了看窗外逐渐远去的张恒城轮廓,语气里带着感慨:“这趟差,不容易啊,总算平平安安把东西送到了。”
李大勇默默地点了点头,拿出水壶喝了一口水,眼神也望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韩东坐在靠过道的位置,身体随着车厢轻轻摇晃。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感受着这种完全轻松氛围。
卸下了指挥员的重担,他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归家旅客。
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从张恒周边的丘陵地貌,逐渐过渡到更开阔的平原。
虽然景色依旧单调,但看在眼里,却觉得比来时顺眼了许多,仿佛每一寸土地都在向着京城、向着家的方向延伸。
列车员推着售货小车经过,吆喝着“香烟瓜子矿泉水”。
赵小虎忍不住买了几包瓜子,分给大家:“来来来,东哥,小川,大家嗑点瓜子,打发时间!”
大家说说笑笑的磕着瓜子,还有吸烟的,整个烟雾缭绕的。
归途漫长,没过多久,赵小虎就脑袋一点一点地,靠着车窗打起了瞌睡,嘴角还挂着一丝亮晶晶的口水。
宋建国、李大勇、王小川等人也闭着眼睛,似睡非睡地养神。
韩东也调整了一下姿势,闭上了眼睛,车厢的摇晃和嘈杂仿佛成了最好的催眠曲,他很快也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断断续续,耳边总是响着车轮的“哐当”声,偶尔被到站停车的广播惊醒。
迷迷糊糊地看着上下车的旅客,然后又昏昏睡去,不知过了多久,韩东被一阵饥饿感唤醒。
睁开眼,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车厢里亮起了昏黄的灯光,其他人也陆续醒了,都在揉着眼睛,活动着僵硬的脖颈。
“东哥,饿了……”赵小虎摸着肚子,眼巴巴地看着韩东。
韩东看了看表,已经是晚上七点多。
他起身从行李架上拿下干粮袋,里面有之前买的煮鸡蛋和饼干和一些大饼子。
给了一个队员两块钱,让他去餐厅买两个热乎的菜。
“就着热菜凑合吃点吧,明天中午就能到家了。”韩东拿起一个大饼子说道。
就着热水,吃着大饼子热菜,每个人却吃得格外香,毕竟马上就回家了,就是吃压缩饼干,众人也高兴。
列车在夜色中隆隆前行,穿过平原,越过河流,每经过一个车站,大家归家的心情都更火热了。
这一夜,感觉比来时在押运车里的夜晚,还要漫长得多。
也许是因为归家心切,当东方的天际再次泛起鱼肚白,窗外的景色变得越来越熟悉。
田里劳作的人们、村庄的样式、甚至铁路旁熟悉的标语,都明确地告诉他们,京城,近了。
“前年是居庸关吧?”赵小虎指着远处山峦的轮廓兴奋地喊道。
“没错,是居庸关!”王小川也难得地提高了声音。
所有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疲惫一扫而空,纷纷挤到车窗边,向外张望。
熟悉的华北平原,熟悉的城市近郊景象,一一映入眼帘,一种近乎雀跃的情绪在车厢里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