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船在运河上又行驶了数日,窗外的景致如同缓缓展开的卷轴,悄然变换着笔触。江南水乡那润泽如玉的绿意、缠绵的烟雨,渐渐被甩在了身后。两岸的视野豁然开朗,土地变得更为广袤、坚实,天空也显得更高远,带着一种北方特有的、清冽干燥的气息。
连风的味道都变了,少了水汽的濡湿,多了几分尘土与远方柴火的味道。
阿蛮的晕船症,在这份“脚踏实地”的感觉愈发强烈中,奇迹般地好了大半。他终于不再抱着船舷当人形测风仪,恢复了生龙活虎的状态,并且将养病期间亏空的食欲,变本加厉地找了回来。
“恩公!你看那岸上的树!叶子都快掉光了!看着可真…敞亮!”阿蛮扒着船舷,指着岸边的白杨树,词汇贫乏地赞叹。随即,他吸了吸鼻子,注意力迅速转移,“咦?俺好像闻到烤馍的香味了!比江南的炊饼闻着实在!”
小泉也趴在旁边,好奇地打量着这一切。对他来说,这种景观变化带来的新奇感,不亚于第一次见识苏府的豪华家宴。他看到岸边的农人穿着更厚实的粗布衣裳,田垄笔直如线,远处的村庄房屋造型也更显方正厚重。
“是不同了哈,”小泉点点头,职业病发作,开始分析,“此地干燥,风邪易侵,看来治疗风寒的方子里,麻黄的比例得适当增加…还有,这边的人面色多红赤,怕是饮食偏咸,肝火容易旺…”
苏婉清不知何时也来到了他们身边,听着小泉的自言自语,莞尔一笑。她今日披了一件淡紫色的斗篷,衬得肌肤胜雪,在这北方开阔的天地间,更添几分清丽。
“林公子观察入微。”苏婉清轻声道,随即开始为这两个“北方初哥”介绍起来,“我们已进入京畿地界。你们看,这运河也较江南更为宽阔笔直,往来船只形制更大,货运也更繁忙。那边远处隐约可见的城郭轮廓,便是通州,乃漕运枢纽,距京城已不足百里。”
“不足百里!”阿蛮瞪大了眼,掰着手指头算,“那岂不是…再过一两天,就能吃到京城本地的烧鹅了?!” 他的思维永远能精准地锁定在食物链顶端。
鹦鹉站在桅杆上,迎着越来越有劲道的北风,羽毛被吹得乱糟糟的,它努力稳住身形,发表感言:
“风大!噎嗓子!嘎!”
“树秃!鸟窝不好找!”
苏婉清被他们逗得笑意更深,继续介绍:“京城乃天子脚下,八方辐辏,人物荟萃。除了皇宫大内,还有东西两市,汇集天下奇珍;有棋盘街巷,遍布茶楼酒肆;更有三教九流,演绎人间百态。” 她说着,眼中流淌着对家乡的自豪与眷恋,“那里,才是真正卧虎藏龙之地。”
小泉听得心驰神往。东西两市?是不是能买到更多稀奇古怪的药材?三教九流?是不是意味着有更多疑难杂症等着他去攻克?这京城,听起来就像一个超级加倍的、充满挑战的“码头区”!
他不自觉地伸手入怀,摸了摸那本贴身收藏的无字天书。书页安静,并无异样。但他脑海里,却反复浮现出那被河水泡出来的、巍峨的宫殿(“鸟笼”)和奇怪的鼎(“炖锅”)的图案。
太医署…望仙殿…祭天药鼎…
苏婉清说,那里是天下医者的圣地,杏林国手赛就在那里举行。
天书指引他去那里,是为了什么?那里藏着关于师傅,关于他身世,或者关于更高深医术的秘密吗?
他对那座藏着秘密的皇宫和太医署,充满了难以抑制的好奇。这种感觉,比当初发现“瞌睡草”时还要强烈百倍。
“苏小姐,”小泉转过头,很认真地问,“太医署…能让随便进去看吗?比如,看看那个鼎…呃,就是祭天药鼎,摸摸材质啥的?”
苏婉清愣了一下,随即失笑:“林公子,太医署乃朝廷重地,守卫森严,岂是寻常人能随意进出的?便是寻常官员,无诏亦不得入内。不过…” 她话锋一转,“若能在那杏林国手赛上脱颖而出,得到陛下或太医署令的赏识,或许…便有机会得以入内观瞻,甚至…亲手触碰那象征着医道至高荣誉的药鼎。”
“要比赛赢了才能摸啊…”小泉若有所思,看着自己这双捣过药、扎过针、糊过泥巴的手,突然觉得,为了能亲手摸摸那个被阿蛮当成炖肉锅的鼎,去参加那个什么比赛,好像也不是不能考虑。
目的地,越来越近了。
空气仿佛都变得不同,吸进肺里,带着一种微妙的、混合着期待与紧张的因子。
阿蛮在憧憬着烧鹅的无限可能。
鹦鹉在担忧着北风与秃树带来的生存危机。
苏婉清在期待着身边这个与众不同的少年,能在她熟悉的舞台上,绽放出何等惊人的光芒。
而小泉,则抚摸着怀里的无字天书,对那座藏着“鸟笼”和“炖锅”的庞大帝都,充满了医者最纯粹的好奇与探险的欲望。
官船破开微凉的河水,坚定不移地向着北方,向着那片气象万千、机遇与挑战并存的天地,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