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承稷与陈禹之抵达南疆时,连日的暴雨虽暂歇,但满目疮痍仍令二人心魂俱震。昔日良田已成浑黄泽国,浊浪翻滚中隐约可见冲垮的屋梁与牲畜尸首,灾民蜷缩在高地,哀鸣不绝。
陈老,殷承稷勒马望向身旁的老臣,声音低沉,当务之急,是让百姓活下来。
陈禹之抹去眉间雨水,郑重颔首:“王爷所言极是!老臣……即刻安排开仓放粮,设立粥棚,搭建临时住所!同时……需严防瘟疫!请王爷下令,召集随行御医与地方名医,设立隔离区,严控水源!”
两人分工协作,配合默契!
当夜寒风刺骨,殷承稷亲自巡视灾民营地。一位白发老妇将破碗里的薄粥全喂给怀中孙子,自己却冷得瑟瑟发抖。殷承稷见状,立即解下自己的貂裘披在老妇肩上。
老人家,先暖暖身子。他柔声道。
老妇抬头,浑浊的眼中满是泪水:殿下...这可使不得...
使得。殷承稷转身走向粥棚,拿起长勺。
地方官急忙劝阻:殿下,此等杂事交由下人即可!
殷承稷却已舀起滚烫的米粥:若我的百姓饥寒交迫,我锦衣玉食,何安?
他伫立寒风中,亲手为排队的灾民盛粥。一位老者接过热粥,颤声道:殿下仁德,小民没齿难忘!
直至深夜,殷承稷仍在粥棚忙碌。百姓们跪地泣谢,他一一扶起:朝廷未弃尔等,我殷承稷,亦绝不弃!
三日后勘察水情时,上游一处小堤突然溃口,洪水冲向低洼村落。殷承稷闻讯立即策马疾驰而去。
只见洪流中,一个五六岁的孩童紧紧抱着摇摇欲坠的树干,哭声微弱。孩童的母亲在岸上哭喊:我的儿啊!
“救人!快救人!”殷承稷对身边一侍卫大声喝道,然而,那侍卫竟畏畏缩缩,“殿下……我……我不会水……”
“哎……你……”殷承稷顾不得质问侍卫,眼看着小孩就要被水冲走,他顾不得陈禹之与侍卫的阻拦,立刻解下玉带系在腰间,纵身跃入激流。
殿下!危险!侍卫惊呼。
浊浪翻涌,殷承稷几次被淹没又挣扎而起,终于游到孩童身边。他将孩童托在肩上,奋力游回岸边。
孩童母亲扑上来抱住孩子,跪地磕头:殿下救命之恩,民妇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
殷承稷浑身湿透,臂膀被水中断木划伤,鲜血染红袍袖。他忍痛扶起妇人:稚子何辜?我身为皇子,护我子民,分内之事。
围观的灾民无不感动落泪。
制定治水方略时,殷承稷坚持夜访当地老农。在一间简陋的茅屋中,油灯摇曳,他执弟子礼求教:老人家世代居此,必知水性。请问旧堤屡修屡溃,根源何在?
老农初时惶恐:殿下折煞小民了...
老人家不必拘礼,殷承稷诚恳道,治水关乎万千生灵,还望不吝赐教。
老农见他言辞恳切,终坦言:殿下,上游的林木被砍伐殆尽,土松水急;下游的河道则淤泥阻塞,就像人的肠道被堵住了啊!
殷承稷茅塞顿开,归来后与陈禹之彻夜商讨。他指着地图沉吟:老农所言极是。此次洪灾,上游林木尽伐确为主因。只是如今植树固土已缓不济急,当以疏浚筑堤为要。
陈禹之捻须颔首:王爷明鉴。当下当以开凿新渠、疏解水势为首务,而植树固土可作为长治久安之策。王爷能从小民之言中见深远之策,实为万民之福。
在加固最险要的龙王口堤坝时,暴雨如注,浊浪滔天。殷承稷身先士卒,站在泥泞的堤岸上指挥。陈禹之不顾年迈,也站在一旁指导民夫堆砌沙袋。
诸位父老,殷承稷对参与固堤的灾民们高声道,今日我们同心协力,定要守住这最后一道防线!
愿随殿下死守!灾民们群情激昂。
突然,一个浪头打来,冲垮了部分沙袋。殷承稷立即带头冲上前去,与民夫一同抢险。他的手掌被粗糙的沙袋磨破,鲜血混着雨水滴落,却仍坚持在最前线。
一位老河工热泪盈眶:殿下千金之躯,竟与我等草民同甘共苦!
经过昼夜奋战,龙王口终于转危为安。灾民们围着殷承稷欢呼雀跃,称他为再生父母。
一月后,水势渐控。这夜殷承稷正于灯下疾书,当地官员求见,见他案头铺满图纸文稿,不禁问道:王爷日夜操劳,此刻还在忙碌?
殷承稷抬头,眼下泛青却目光炯炯:此次水患百年罕见,成败经验皆是珍宝。我在整理《治水十策》,将来若遇类似灾情,后人可少走弯路。他提笔蘸墨,继续写道,治水如治国,堵疏之间,皆是民生。
……
南疆的捷报与靖亲王殷承稷的感人事迹,随着八百里加急文书,一桩桩、一件件传回长安,呈至昭明帝的御案。
“报——靖亲王殿下亲入疫区,抚慰灾民,设医馆、控疫情,民心大定!”
“报——殿下于溃堤险境,亲跃洪流,救垂髫幼童于既溺,万民感泣!”
“报——殿下纳老农之言,定‘疏浚筑堤’之策,‘龙王口’险工得固!”
昭明帝每每览奏,目光在捷报上停留良久。他嘴角时而微微上扬,露出欣慰之色,时而又不自觉地凝肃,指尖在御案上无意识地轻叩。宫人皆言陛下为南疆灾情忧心,为靖亲王辛劳挂怀。唯有近侍高无庸窥见,陛下那深邃的眼底,在读到“殿下仁德,万民称颂”、“靖亲王威望日隆”等字句时,会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暗流,那并非全然的自豪,更像是一种审视,一种不可言说的复杂衡量。
直至那一日,厚厚一册《治水十策》终被快马送入宫中。昭明帝屏退左右,独自在灯下翻阅。册中不仅详述此次治水方略,更将水利得失、民生利弊剖析得透彻无比,字里行间透出的远见卓识与拳拳爱民之心,跃然纸上。
昭明帝的指尖缓缓抚过那遒劲的字迹,久久无言。
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他晦明难辨的面容。他仿佛透过这奏疏,看到了南疆那个身先士卒、与民共苦、渐得人心的儿子。最终,他轻轻合上册页,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那叹息声中夹杂着为人父的欣慰,却也更沉甸地压着一份唯有他自己才懂的、深藏于帝王心术深处的凝重……
然而,就在水患即将平定之际!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如同晴天霹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