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国府后园的望楼,是整个长安城内,除了皇宫高台之外,视野最好的地方。
秋风已带上了凉意,吹得楼阁四角的铃铛叮当作响。貂蝉拢了拢肩上的披风,一双清澈的眸子,正静静地俯瞰着脚下这座正在发生剧变的城市。
曾经,她眼中的长安,是西凉军铁蹄下战栗的囚笼,空气里永远飘散着压抑和血腥的气息。街道上行人绝迹,只有一队队盔明甲亮的巡逻兵士,用冷漠的眼神扫视着每一个角落,像是在看管一群待宰的牲畜。
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从望楼看下去,贯穿全城的主街,此刻竟有些拥堵。那不是战乱时的逃难人潮,而是一种充满了勃勃生机的涌动。
形形色色的人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条条五彩斑斓的溪流,最终都朝着一个方向——悬挂着“招贤馆”牌匾的巨大府邸汇去。
那些人中,有穿着洗得发白的儒衫,背着破旧书箱,面带风霜却眼神明亮的读书人;有身材壮硕,皮肤黝黑,手里提着工具箱,一脸好奇的匠人;甚至还有一些推着独轮车,车上载着家当和孩子的农夫,他们虽然衣衫褴褛,脸上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向往。
这些人,从四面八方而来,说着南腔北调的方言,他们挤在招贤馆的门前,却并不喧哗,而是自觉地排起了长队。队伍很长,从街头一直延伸到街尾,拐了个弯,还看不到尽头。
几个月前还凶神恶煞的西凉兵士,此刻正拿着木牌,维持着秩序。他们的态度算不上和善,嗓门依旧很大,但说出的话却不再是呵斥。
“都排好队!一个一个来!馆里备了热粥,人人有份!”
“识字的走左边,不识字但有手艺的走右边!别排错了!”
一名年轻的士子,许是赶路太久,体力不支,脚下一软便摔倒在地,怀里的竹简散落一地。他身后的几名西凉兵士见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上前用鞭子抽打,反而有两人走过去,一个将他扶起,另一个则蹲下身,帮他把竹简一根根捡起来,塞回他怀里。
“小子,看着点路。到了长安,有的是你读书写字的时候,不急这一时。”那士兵的声音粗声粗气,却让那年轻士子瞬间红了眼眶,连连作揖。
这一幕,清晰地落在了貂蝉的眼中。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涟漪。
“姐姐,在看什么?”
一个温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蔡文姬端着一盘切好的瓜果,缓缓走了上来。她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顺着貂蝉的目光望去,眼中的欣喜之色更浓。
“你看,他们都来了。”蔡文姬将果盘放在石桌上,轻声说道,“父亲在世时,常说天下有才之士,如沧海遗珠,散落四方,苦于无人拾取。如今,相国为他们打开了门,他们便如百川归海,都朝着长安来了。”
貂蝉沉默着,没有接话。
她的脑海里,依旧回响着义父王允在密室中对她说的话。
“此贼乃国之巨蠹,豺狼之心,残暴不仁!他祸乱朝纲,荼毒百姓,天下人人得而诛之!蝉儿,唯有你,能近其身,寻机刺之,以救万民于水火!”
义父的话语,字字泣血,那份匡扶汉室的悲愤与决绝,曾是她行动的唯一准绳。
可她看到的,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