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广播里,催促前往伦敦的航班最后一次登机的甜美女声,像一把冰冷的锉刀,反复刮擦着苏晚晚的耳膜。她站在巨大的玻璃窗前,窗外是即将起飞的庞然大物,引擎轰鸣着,仿佛在催促她做出最后的抉择。
手中的登机牌已经被她无意识地捏得皱皱巴巴,边缘甚至有些潮湿——那是她掌心沁出的冷汗。威廉姆斯教授激动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响,“千载难逢的机会”、“职业生涯的飞跃”、“整个领域最顶尖的人”……每一个词都像一颗投入她心湖的石子,激起巨大的、名为“渴望”的涟漪。
那是她作为苏晚晚医生,毕生追求的舞台。是她多年潜心研究、无数个不眠之夜换来的认可。登上那个讲台,意味着她的研究成果将得到世界级的关注,可能惠及全球成千上万像顾砚辞一样的患者。那是理想,是责任,是她独立于任何情感羁绊之外,自身价值的终极证明。
可是……
她的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顾砚辞的脸。那张苍白、虚弱,却在面对敌人时依旧冷硬如铁的面孔;那双深不见底、时常翻涌着痛苦与不甘,却又在看向她和念念时,会流露出细微温柔的眼眸;还有他强撑着病体,在视频会议里将顾鸿轩一击毙命后,呕出的那口刺目的鲜血……
“我只有你了……”
他埋在她颈间,那低哑模糊、带着从未有过的脆弱的话语,此刻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响。
顾明。瑞士。那份堪比卖身契的合同。那些隐藏在“先进技术”之下,目的为“摧毁而非修复”的险恶参数。
她几乎可以想象,顾砚辞独自一人身处异国他乡,在那所谓的“阿尔法疗养中心”里,面对一群心怀鬼胎的“专家”,通讯受限,孤立无援……他会遭遇什么?更激进的“治疗”?更残酷的身体摧残?甚至……“意外”?
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天平的两端,一边是光芒万丈的职业理想,一边是深陷泥沼、性命堪忧的爱人。
不,这根本不是选择。
这分明是一场凌迟。
“飞往伦敦的bA017次航班最后一次呼叫,乘客苏晚晚女士,请尽快由d12登机口登机……”
广播再次响起,如同最后的通牒。
苏晚晚猛地闭上了眼睛,长长地、颤抖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空气中所有的犹豫和挣扎都吸入肺腑,然后彻底碾碎。
再睁开时,她眼中所有的迷茫、痛苦和挣扎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的、近乎冷酷的清明和决绝。
她猛地转身,不再看那架即将起飞的飞机,而是朝着与登机口相反的方向,快步疾走,然后变成了奔跑!
高跟鞋敲击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急促而清脆的声响,在喧闹的机场里并不突出,却仿佛敲响了她人生轨迹彻底改变的钟声。她一把扯下脖子上的登机牌,看也没看,随手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她一边跑,一边从包里翻出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迅速拨通了江辰的加密号码。
电话几乎是瞬间被接通。
“江辰!”她的声音因为奔跑而带着微喘,却异常清晰、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是我,苏晚晚。我没有上飞机。”
电话那头的江辰显然愣住了,足足沉默了两秒,才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晚晚?你……你说什么?峰会……”
“峰会不重要!”苏晚晚厉声打断他,已经跑到了机场出口,迅速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拉开车门钻了进去,语速快得如同子弹上膛,“听着,我现在需要顾明那个海外‘阿尔法疗养中心’的详细地址、内部结构图、安保布置、以及顾砚辞预计抵达和入住的具体时间!动用你所有能动用的资源,立刻!马上!我要最快时间拿到!”
江辰不愧是跟随顾砚辞多年的心腹,短暂的震惊后,立刻恢复了高效的专业素养,声音也变得凝重而迅速:“明白!地址和部分外围信息我们已经掌握,内部结构和安保情况需要一点时间渗透。砚辞的行程,按照合同草案,预计是后天下午抵达苏黎世,然后由顾明的人接往位于阿尔卑斯山区的疗养中心。”
“后天下午……”苏晚晚快速计算着时间,眼神锐利如鹰,“来得及!江辰,你听着,我们现在需要立刻制定一个详细的营救和接应计划。你负责在国内,利用我们掌握的那些关于顾明和柳玉茹资金往来、私下沟通的证据,对柳玉茹还在掌控的产业发动商业突袭,动静越大越好,逼迫她自乱阵脚,最好能让她和顾明狗咬狗,分散顾明的注意力!”
“明白!我立刻安排!”江辰毫不犹豫。
“另外,”苏晚晚继续部署,大脑飞速运转,“你在海外,尤其是在瑞士和苏黎世,有没有绝对可靠的人脉或者资源?我需要当地的支持,包括但不限于交通工具、临时安全屋、以及必要时能够提供武装支援的可靠人手!”
她的思维清晰得可怕,仿佛不是在策划一场千里奔袭的救援,而是在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
江辰在电话那头快速回应:“有!我们在瑞士有合作多年的保密物流公司和安保顾问,可以信任。我立刻激活他们,给你最高权限!你需要什么,直接联系这个号码……”他报出了一串加密联系方式。
“好!”苏晚晚迅速记下,“我会立刻订最近一班飞往苏黎世的机票。在我抵达之前,尽可能搜集更多关于那个疗养中心的情报,尤其是医疗区域和顾砚辞可能被安置的位置!”
“晚晚……”江辰的声音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担忧,更有深深的敬佩,“你……小心。砚辞他……”
“我知道。”苏晚晚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声音低沉却无比坚定,“我一定会把他带回来。”
说完,她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立刻又拨通了另一个号码,开始预订机票,联系江辰提供的海外资源,语气冷静,条理分明,完全不见方才在机场时的半分挣扎与脆弱。
那个冷静、果决、专业、甚至带着一丝狠戾的苏医生,在这一刻,为了顾砚辞,全面压倒了那个渴望学术荣耀的苏晚晚。
她选择的,不是伦敦的聚光灯,而是阿尔卑斯山区的未知险境。
她放弃的,是职业生涯的巅峰时刻,奔赴的,是爱人身边可能的地狱深渊。
但这选择,她无悔。
出租车朝着市区公寓飞驰,她需要以最快速度取回必要的证件和那个从不离身的、装有应急医疗设备和特定药物的贴身急救箱。她的眼神望向远方,仿佛已经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个被困在冰冷疗养中心里的男人。
顾砚辞,等我。
无论你在哪里,面临什么,我都一定会来到你身边。
我们说过,要一起面对。
而与此同时,远在数千公里之外,瑞士阿尔卑斯山区某处,一座外观极具现代感、却透着生人勿近冰冷气息的建筑内,一场针对顾砚辞的、更加危险的“治疗”,正在悄然准备着。
风暴,已然成型。苏晚晚的千里奔袭,与顾明布下的致命罗网,即将轰然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