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室的铁门发出熟悉的沉闷声响，陈默侧身进来，将外面办公区的嘈杂隔绝在外。
深秋的上午，阳光显得稀薄而矜持，透过高窗，在布满灰尘的空气中投下几道斜斜的光柱，却带不来多少暖意。陈默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放下那个磨得发白的黑色公文包。桌面上，昨天未整理完的九十年代末的盗窃案卷宗还摊开着，旁边放着半杯早已冷透的茶水。
他脱下略显单薄的外套挂在椅背上，只穿着一件深色的长袖制服衬衫。坐下，打开电脑主机，老旧的机器发出嗡嗡的启动声，在这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他顺手拿起桌角的抹布，擦了擦键盘上的浮灰，然后开始将散开的卷宗页码按顺序理好，拿起打孔器，熟练地给几份新送来的补充材料打孔，穿入档案夹的金属夹中。动作平稳，没有停顿。
窗外，一棵老槐树的叶子已经黄了大半，偶尔有几片挣脱枝头，打着旋儿飘落。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副所长老马的大嗓门在门外由远及近，接着铁门又被推开，带进一股冷风。“哟，真沉得住气啊陈默？还以为你起码得多歇半天。”老马端着那个标志性的大茶缸走了进来，缸子外壁糊着深褐色的茶垢，热气从缸口袅袅升起。
陈默没抬头，继续在档案目录页上用笔填写编号，笔尖划过纸张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歇够了。”
“得，你是劳碌命。”老马凑过来瞥了眼卷宗，呼出的气息在微凉的空气中形成一小团白雾，“这老黄历了，还翻它干嘛？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
“证据链里缺一份当年旁证人的问询笔录副本，”陈默用笔尖点了一下目录上的某一项，语气平淡无波，“补充材料刚送过来，归档就行。”
老马咂摸了一口浓茶，发出满足的叹息，茶香在空气中短暂地弥漫开来：“还是你这儿清静。外面都快吵翻天了，两家因为楼道里堆破烂都快打起来了，这天气一冷，人的火气倒见长。”他也没多待，晃悠着又出去了，铁门在他身后合上，将外面的喧嚣再次隔绝。
陈默将整理好的档案夹合上，在侧脊贴上标签，用工整的字迹写上案由和编号，起身走向那一排顶天立地的铁皮档案柜。沉重的柜门被拉开，发出嘎吱的声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突兀。他找到对应的区段，将档案夹放入，严丝合缝。
回到座位，电脑已经启动完毕。他点开内部系统，开始逐一处理待办事项列表里的通知。大多是分局下发的学习文件、会议通知、辖区情况通报。他浏览，下载，分类存入不同的电子文件夹。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安静的档案室里只有鼠标点击声、键盘偶尔的敲击声、以及纸张翻动的沙沙声。窗外，天色灰蒙蒙的，云层压得很低，一副要下雨的样子。室内的空气带着深秋特有的凉意，陈默无意识地搓了搓手指，继续专注于屏幕上的工作。
快到中午时，铁门被轻轻敲了两下，然后推开。秦兰探进头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鼻尖被外面的冷风吹得微微发红。
“陈警官，没打扰你吧？”她的声音轻柔，与档案室的静谧相得益彰。
陈默抬起头，目光从电脑屏幕移向她：“有事？”
秦兰走进来，手里提着两个摞在一起的保温盒，盒体外侧已经蒙上了一层细小的水珠。“马所长爱人送饭来了，临时有事放我这儿。我看你也该吃饭了，就一块儿拿过来。”
她将一个淡蓝色的保温盒放在他桌上，动作轻缓，盒子与桌面接触时发出轻微的声响。“最近天凉了，家里炖了山药羊肉汤，温补的。我多带了些，你尝尝。”她说着，又补充道，“羊肉是精选的肋排，炖了很久，应该很软烂。”
陈默看着那个明显不属于派出所公物的保温盒，顿了顿，目光在保温盒和秦兰之间移动：“不用这么麻烦。”
“不麻烦，顺手的事。”秦兰没给他拒绝的机会，自然地打开盒盖，一股浓郁的热气立刻裹挟着香气飘散出来，在微凉的空气中格外诱人。“深秋了，喝这个暖身正好。我看你这几天脸色都不太好，是不是晚上没休息好？”
陈默沉默了一下。档案室里安静得能听到汤勺碰触盒盖的轻微声响，以及窗外越发急促的风声。
“谢谢。”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软了些，伸手接过了秦兰递来的汤勺。
秦兰笑了笑，眼角弯起温柔的弧度：“那你慢慢吃，我先去忙了。”她走到门口，又回头轻声说：“汤要趁热喝，凉了就腥了。”
门轻轻合上。陈默看着那盒汤，羊肉炖得酥烂，山药洁白饱满，几粒枸杞和红枣浮在浓白的汤面上，散发着令人舒适的热气。他拿起勺子，尝了一口。温度正好，汤汁浓郁却不腻口，羊肉的鲜美与药材的清香完美融合。
他安静地吃完，每一口都细细品味，感受着温热的汤汁顺着食道滑下，驱散着体内的寒意。吃完后，他将餐具收拾好，盒子仔细盖紧，放在桌角。
下午的时间过得差不多。他继续核对另一份陈年旧案的电子档案与纸质档案是否完全一致，将扫描不清的几页重新标记出来。窗外的天色越发阴沉，终于，细密的雨点开始敲打窗户，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
桌上的内部电话响了起来。他伸手接过。
“喂？陈默啊，”是老马的声音，背景音里还有调解双方的吵嚷声，“那什么，帮我查一下去年……不对，前年，红星小区那起邻里纠纷的最终调解书存档编号，这边对质要用。这雨一下，那两家吵得更来劲了，非得赶紧解决不可。”
“稍等。”陈默放下电话，在电脑里输入关键词查询，很快找到了编号。“编号是南民调字第2019-047号。”
“得嘞！还是你这利索！”老马那边啪嗒挂了电话。
窗外，雨声渐密，秋雨带着凉意席卷了整个城市。陈默起身关紧了窗户，隔绝了外面的雨声和冷风。
下班时间快到了。他开始做每天的收尾工作。保存所有文档，关闭电脑，将桌面的笔尺归位，检查档案柜是否都锁好。
他拿起那个洗净的淡蓝色保温盒，推开铁门。外面大厅里，调解似乎刚结束，人正散去。老马正嗓门洪亮地教育着最后离开的人，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模糊。
秦兰正在值班台整理资料，见陈默出来，抬起头。她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保温盒上，微微一笑。
“谢谢你的汤。”陈默将保温盒递过去，“很好吃。”他的声音平静，但比往常多了几分温度。
“喜欢就好。”秦兰接过盒子，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他的手背，很快收回。那触碰很轻，却带着一丝暖意。“明天我打算熬点姜丝鲫鱼汤，这种天气喝最合适，驱寒暖胃。”
陈默沉默了片刻。走廊的灯光落在他肩上，柔和了平日的冷硬。窗外的雨声成了此刻最好的背景音。
“好。”他低声说，目光与秦兰的交汇，没有立刻移开。
秦兰的眼睛微微一亮，嘴角扬起：“那说定了。明天我给你送来。”
他点点头，转身走向派出所大门。走到门口时，他从伞架上取下一把黑色的长柄伞，推开玻璃门。深秋的冷风立刻裹挟着雨气扑面而来，他撑开伞，走入雨幕中。
走到门口时，他脚步稍顿，回头看了一眼。秦兰还站在值班台后，看着他，目光温暖，与这冷雨凄风的傍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雨滴敲打着伞面，发出清脆的声响。陈默转过身，深色的风衣下摆在秋风中微微扬起，身影逐渐融入朦胧的雨幕之中，步伐稳定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