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忠活动了下腰身,见里外都无异常,便轻手轻脚地回了厢房。屋里,几个兄弟睡得正沉,火盆里的炭火早已燃尽,只剩些泛凉的灰烬。他掏出驳壳枪,用布细细擦拭,又反复开合保险确认无误,才将枪插回枪套。走到张豹身边,他伸手探了探对方的额头——温度已恢复正常,不禁轻轻点头。昨天张豹负伤后发了烧,没想到买的药竟这么管用。这时张豹翻了个身,牛忠忙小心地将他负伤的手背轻轻拽出来,生怕压着伤口,而张豹睡得香甜,丝毫没有察觉。
眼看五点半了,天终于蒙蒙亮了。厢房外突然传来“吱呀”一声门响,牛忠起身顺着门缝往外望,见王有才提着裤子去了茅房;没一会儿,王有才的老婆也出来了,径直进了厨房,又从院外拎回个竹筐,里面装着些松针。紧接着,厨房的烟筒就冒出了缕缕青烟,牛忠知道,这是要生火做饭了。
他轻轻推开门,恰好听见王有才对女人说:“早上熬点粥,再贴几张饼子。这几个当兵的还算安分,昨天我起初都没睡着,见他们在院里巡视,还帮咱们家的牛和驴添了草料,看着不像是坏人。孩他娘,你再煮几个鸡蛋,别多煮,咱们不吃,给他们一人一个就行。”他老婆应了声,又低声叮嘱:“当家的,听你的。但咱还是别让小凤出来,这年头,谁知道这些当兵的底细啊。”
王有才的老婆凑近说:“小凤今年都十五了,可别让这些当兵的见着。刚才我已经跟她说了,让她躲屋里别露面——万一这些人不是好人,孩子可就毁了。”王有才点着头应和:“你想得对,这年头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牛忠在一旁听着,心里先觉得有些好笑,转念一想又释然了——毕竟是乡下人,没什么见识,再加上汤主席手下的兵本就纪律松散。他想起去年就有过事:有当兵的见人家媳妇模样周正,竟然犯下强奸的恶行,最后也不了了之。
他轻咳一声走过去,王有才转身见了他,立刻堆起笑:“哎,长官醒啦?”牛忠笑着回话:“多谢王大哥,早晨还劳烦您准备饭。您多做些就行,放心,不会让您白忙活。”说着从兜里掏出两块大洋递过去,“小小意思,就当我们的饭钱。”王有才眼睛一亮,嘴上连连说“不要不要”,手却已经伸了过去。牛忠见状笑了笑:“那便麻烦您了。”王有才的老婆见牛忠说话客气有礼,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牛忠去打了水洗脸,没多久,兄弟们也都醒了。他招呼道:“快洗脸吧,我都洗完了,人家正给咱们做饭呢。都规矩点,别四处乱瞧,这家人不错。”马四儿、马五连忙点头。张豹因为一条手臂不便,小六子主动递过毛巾,帮他擦了手脸。张豹笑着说:“大哥,我今天感觉好多了,还别说,那王二先生的药真管用。”牛忠应道:“那就好,待会儿吃完饭,你赶紧把药吃了。我已经在这壶里给你晾好水了。”张豹点头应下。
正说着,屋外传来王有才的大嗓门:“几位军爷,饭熟啦,快过来吃!”牛忠几人从厢房出来,往正屋走,一进门就看见桌上摆着:笸箩里圈着一圈玉米饼子,旁边是一大盆热粥,还有几个圆滚滚的鸡蛋。
王有才的老婆端着一盘自家腌的萝卜咸菜放在桌上,没多言语,转身就进了里屋。牛忠抬头让道:“王大哥,一块儿吃点吧?”王有才连忙摆手推脱:“几位军爷你们吃,我还不饿——我们家那口子又去灶房了,等会儿孩子们醒了,我们再一起吃。”
牛忠也不客套,转头对兄弟们说:“吃吧。”马四儿、马五立刻拿起鸡蛋剥壳,嘴里还不忘道谢:“王大哥,谢了啊!”几人饭量本就大,没多久就把一大盆粥、一圈玉米饼子吃得干干净净。
牛忠抹了抹嘴,起身说道:“王大哥,多谢款待,我们这就动身了,以后有缘再见。”王有才心里巴不得他们早点走,脸上却堆着笑应道:“好好好,路上可千万注意安全!”
几人到马厩给战马备好鞍子,牵着马轻手轻脚出了王家。牛忠冲王有才拱了拱手,随即飞身上马,兄弟们也纷纷翻身上鞍,跟在他身后。吃饱草料的战马步伐稳健,一行人一路疾驰,赶了整整一天路,终于望见了牛忠的家乡——牛家峪。
牛忠抬手用马鞭一指前方,声音带着几分雀跃:“兄弟们,看见没?前边就是我老家,牛家峪!”众人顿时松了口气,纷纷应声:“可算到家了!”
此时已是下午,牛家峪村口的小河还结着冰,一座小石桥横跨河面,连通着村口与田野。地里已有乡亲扛着农具往田里送粪,有人认出牛忠,立刻放下活计迎了上来。牛忠连忙翻身下马,对着乡亲们一一拱手见礼。
和他相熟的牛七快步上前,满脸惊喜地问道:“大哥,不是说鬼子来了,你们在前线打仗吗?怎么有空回村了?”牛忠叹了口气,语气沉了下来:“嗨,别提了!鬼子兵强马壮,汤主席带着人从承德撤了。具体情况我也说不清,我们那个连也被打散了,没办法,我才带着几个兄弟回了村。”
一旁的老头开口道:“牛忠啊,快回吧!你爹带着俩长工,正在东头地里送粪呢。你娘和你兄弟媳妇,都在家呢。”牛忠笑着应道:“大爷,谢谢您!回头有时间,咱再好好唠唠。”说罢,便牵着马往村西头走。
牛家在村里占地约一亩。要知道,牛忠他爹在牛家峪有二百多亩地,只是大多是山地,收成不算好,家里才一直雇着两个长工。
远远走到家门口,就见角门里赶出一辆驴车,自家长工二柱子正牵着驴头往村口去。他看见牛忠,先是一愣,随即满脸惊喜地喊道:“大少爷回来了!东家在村东头地里呢,我这就去告诉他老人家!”牛忠点头:“去吧,我娘她们都在家吧?”二柱子忙应:“在呢在呢!”说着便牵着驴车,脚步匆匆地跑了。
牛忠牵着马,和几个兄弟进了院,一眼就看到了牲口棚。左边院子里,自家另一个长工孙德禄,正和弟弟牛虎往另一辆驴车上装粪。两人见牛忠回来,牛虎当即扔下手里的铁锹,跑过来喊道:“大哥,你可算回来了!”牛忠笑着点头:“回来了,你们正忙着装车呢?”牛虎咧嘴笑了:“可不是嘛。”
这孙德禄虽是牛家的长工,却和一般长工不同。早年他跑过马帮,路上遭了土匪袭击,倒在牛家峪村口,是牛忠的爹牛德贵救了他。孙德禄感念恩情,便留在牛家当了长工。他一条腿微跛,却藏着一身武艺——牛忠没当兵前,曾跟着他学过功夫;就连弟弟牛虎,也正式拜他为师。所以牛忠对他格外敬重,走上前拱手道:“德禄叔,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