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那僵硬到扭曲的谄媚笑容（?????）几乎凝固在血污狼藉的脸上。他像个提线木偶般，同手同脚地挪蹭到草棚边缘，蹭到那尊仿佛隔绝于世外的“古佛”——白云禅师身旁。他弯下腰，几乎是贴着师父枯槁的耳朵，用气声急切地、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告状：“师……师父！您瞧瞧！那个凶神恶煞的大胡子！他……他杀人了也！还杀了不止一个！满地都是……都是那个……哎呀！我佛慈悲！您管管他吧！太吓人了！”
草棚外的雨声依旧哗哗作响，血水混着泥浆蜿蜒流淌。白云禅师的眼帘依旧低垂，呼吸绵长，枯槁的面容纹丝不动，仿佛十方吹进他耳蜗的，真的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微风。他盘坐的干草垛，连一丝草屑都未曾被惊动。
十方脸上的谄笑瞬间垮掉了一半，刚想再摇摇师父的胳膊，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混杂着湿冷的雨气扑面而来。沉重的脚步声踏入了草棚的遮蔽范围。燕赤霞高大的身影堵住了门口透进来的微光，他甩了甩刀上残留的血水，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带着一身杀伐未消的煞气。
他径直走到草棚最里侧，一屁股重重地坐在了十方刚才挪开的位置——正好紧挨着小和尚！
十方浑身一激灵，那剩下的一半谄笑如同被强力胶水瞬间粘了回去，嘴角咧得比刚才更开更夸张，整张脸看起来既滑稽又可怜：“?????”（内心疯狂呐喊：佛祖保佑！别杀我！别杀我！）
就在燕赤霞似乎放松下来，准备拧干衣角雨水的那一刻，十方脑子里那根名为“恐惧”的弦，在极致的压力下，“嘣”地一声断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的念头支配了他的手——那沾满了泥、血和冷汗的手，如同鬼使神差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伸向了燕赤霞那张凶悍脸孔的下半部！
“嗤啦——”
一声轻微的、像是某种粘性物品被强行剥离的声音响起。
时间仿佛凝固了。
燕赤霞那标志性的、虬结如钢针、根根分明、象征着狂野与凶悍的大胡子……竟然被十方整片扯了下来！
草棚内昏暗的光线下，露出了一张截然不同的脸。线条硬朗却干净利落，鼻梁高挺，下颌线分明，皮肤是健康的麦色，虽然沾了些雨水和零星的血点，但丝毫掩盖不住其下的俊朗。那双原本如同寒星般燃烧着怒火的眼睛，此刻因极度的震惊而瞪得溜圆，里面盛满了难以置信的茫然。
下一秒，这双眼睛里的茫然迅速被一种奇异的、与之前凶悍形象格格不入的羞涩所取代！燕赤霞——或者说，失去了胡子的“燕赤霞”——猛地用蒲扇般的大手捂住了自己光溜溜的下巴和嘴巴，身体甚至还夸张地扭捏了一下，用一种与他魁梧身材、低沉嗓音极不相符的娇嗔语调尖声道：
“讨厌~！死相！人家是易容爱好者嘛！这胡子可是照着燕大侠的画像一根根粘的，花了人家三天三夜呢！再扯坏要你赔哦！” 他眼神飘忽，脸颊上竟真的飞起两抹可疑的红晕，衬着那俊朗的脸庞，显得无比诡异。
空气死寂。雨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十方保持着扯胡子的动作，彻底石化了。他那张“?????”的笑脸彻底僵住，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
一秒，两秒……
“呃……”十方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咕哝。他看着眼前这个捂着脸、扭捏作态、自称“人家”的“燕赤霞”，再看看自己手里那团湿漉漉、沉甸甸的假胡子……一股荒谬绝伦、完全无法用理智压制的洪流猛地冲垮了他所有的恐惧和理智！
他几乎是本能地、带着一种“我一定是疯了但疯就疯吧”的决绝，猛地将手里那团假胡子又“啪叽”一下，胡乱地按回了燕赤霞捂着脸的手背上，试图粘回他光溜溜的下巴！
“嗡——”
如同被按下了某个极其危险的开关！刚才还捂着脸颊、眼神羞涩飘忽的“燕赤霞”，身体猛地一僵。捂着脸的手放下，露出了那张俊朗但此刻因暴怒而彻底扭曲的脸！羞红瞬间被狰狞的青筋和赤红的血色取代，那双眼睛里的“羞涩”被滔天的杀意焚烧殆尽！
“哇呀呀呀！气煞我也！”一声狂暴的咆哮炸响，震得整个草棚顶的茅草都在簌簌发抖！燕赤霞须发皆张（可惜是假的，气势略受影响），猛地站起身，抽出腰间那柄宽刃大刀，刀光森然指向十方：“小秃驴！你tm真当燕某的宝刀是吃素的？！今日不将你剥皮抽筋，挫骨扬灰，难消我心头之恨！纳命来！”
大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朝着十方的光头就劈了下来！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十方吓得魂飞魄散，但在生死一线间，他那根被荒谬感刺激得异常活跃的神经再次占了上风！求生的本能让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在刀锋及体的刹那，他猛地弹起向前一扑，双手再次精准无比地抓向了燕赤霞的下巴！
“嗤啦——！”
熟悉的剥离声再次响起！
那刚刚粘回去不到三秒、还带着湿泥的假胡子，又一次被十方薅了下来！
刀锋在十方头顶险险掠过，削断了几根飘起的发丝。而持刀者——燕赤霞——再一次僵住了。
如同川剧变脸，刚才那毁天灭地的狂暴杀意如同潮水般退去。那张俊朗的脸上再次浮现出无比夸张的羞涩，他扔掉大刀，双手捂脸，跺了跺脚（这个动作由一个八尺大汉做出来格外惊悚），声音又恢复了那种矫揉造作的尖细：
“哎呀~死相！都说了人家是易容爱好者嘛！这胡子可是燕大侠行走江湖的本体！没有它挡着，人家这张帅脸岂不是要抢了金城武的风头？低调！低调懂不懂呀小秃……呃……小师父！” 他甚至还抛了个媚眼（十方发誓他看到了！），脸颊绯红，眼神继续飘忽不定。
十方：“……”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被这反复横跳的“人格”彻底搅成了浆糊。他看看手里几次得手的假胡子，又看看眼前这个捂脸撒娇的“壮汉”，再看看旁边入定如佛的师父……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诞至极的感觉，如同沸腾的岩浆，猛地冲垮了他所有的恐惧堤坝！
这次，十方几乎是带着一种“豁出去了”的、实验般的心态，动作快得连他自己都惊讶，把那团假胡子又“啪”地一下，用力按回了燕赤霞的下巴上。
“嗷——！！！”
一声震得草棚顶灰尘簌簌落下的暴吼！
“你……你……你竟敢如此亵渎燕某的威仪？！扯下来！安上去！扯下来！安上去！当老子是庙会上的泥娃娃吗？！是给你这秃驴练手玩的提线木偶吗？！老子这胡子是拿来镇妖除魔、震慑宵小的！不是给你当玩具的！今天不把你塞进那口破钟里，用老子的刀柄当钟槌，敲上三天三夜，敲得你魂飞魄散，老子就不配这身侠名！！”
杀气几乎凝成实质，草棚内的温度骤降。
但……对十方来说，心中那荒诞感已经生根发芽了。他看着燕赤霞狂怒扭曲的上半张脸，感觉自己快要憋出内伤了。于是，他再次出手！
“嗤啦——！”
再一次！那团饱经蹂躏、沾满泥水的假胡子，再一次落入了十方手中！
燕赤霞的动作也再一次定格。捂脸的动作几乎是条件反射般重现。他捂着脸，扭捏地跺着脚，声音带着哭腔和强烈的委屈：
“讨厌讨厌讨厌！人家好不容易才从西域胡商那里买到这么逼真、这么浓密的络腮胡！花了好多银子呢！江湖险恶，没有这大胡子罩着，人家……人家怕怕嘛！” 他捂着脸，透过指缝哀怨地瞪着十方，那眼神活像个被抢了心爱玩具的小姑娘，“你赔我的安全感啦！你赔啦！” 说完，还意有所指地、极其“幽怨”地偷瞄了一眼旁边依旧入定、仿佛身处另一个次元的白云禅师。
这一次，十方没有再试图把胡子安回去。
他低头看看手里那团湿漉漉、脏兮兮、象征着“燕赤霞本体”的假胡子，再抬头看看眼前这个捂着脸、扭捏作态、要自己赔他安全感的汉子……
“噗——！”
仿佛被戳中了全身的笑穴，十方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猛地向后倒去！他没有倒在地上，而是直接蜷缩成了虾米状，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肚子，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
“噗哈哈哈哈——哎哟！不……不行了！肚……肚子好痛！哈哈哈哈！！” 他笑得惊天动地，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狂飙而出，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泥水，糊了一脸。他一边疯狂地用拳头捶打着泥泞的地面，发出“咚咚”的闷响，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嘶喊：
“本……本体？！噗哈哈哈！燕大侠的……胡子……是本体？！那……那没胡子的是啥？分……分身吗？！哈哈哈哈！还……还金城武？！哈哈哈哈！师……师父！你听见没？！他……他怕自己太帅抢了金城武的风头！哈哈哈哈！金城武是谁啊？！是……是隔壁山头新来的狐狸精吗？！哈哈哈哈！！还要我赔他安全感？赔你个大头鬼啊！哈哈哈哈！安全感？！你……你当那是护身符还是开过光的狗皮膏药啊？！噗！没了胡子就要抱抱吗？！哈哈哈哈！师……师父！救命！徒儿要被这‘金城武’笑死了！他……他比庙会上变脸的戏法还离谱！刚……刚才还要敲我三天钟，现……现在扭得像个没讨到糖的小娘子！哈哈哈哈！安全感……噗！你这胡子怕不是从‘胆小鬼商会’批发的吧？！哈哈哈……哎哟我的佛祖！肚子要炸了！”
他笑得涕泪横流，语无伦次，手指颤抖地指向依旧捂着脸、沉浸在“羞涩”状态中的燕赤霞，又指向白云禅师，仿佛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来证明自己所见非虚。
整个草棚里回荡着十方撕心裂肺、近乎癫狂的狂笑声。雨幕之外，那匹神骏的黑马打了个响鼻，甩了甩鬃毛上的雨水，似乎对棚内的闹剧也感到一丝困惑。
而风暴的中心，燕赤霞保持着捂脸的姿势，露出的耳朵尖似乎更红了一些。他眼神复杂地瞥了一眼地上笑得打滚、毫无形象可言的小和尚，又飞快地瞟了一眼旁边泥塑木雕般的白云禅师。
就在这诡异的僵持与狂笑中，一直如同入定古佛般的白云禅师，终于有了动静。
他那枯槁的手指，极其缓慢地捻动了一下掌中的菩提子，发出极其细微、却仿佛能穿透狂笑与风雨的“咔哒”轻响。他依旧未曾睁眼，只是嘴唇微动，一声平和到近乎虚无、却又清晰传入在场两人耳中的佛号，如同梵钟轻鸣：
“阿弥陀佛。”
紧接着，一句禅语似问非问，似叹非叹，轻飘飘地落下：
“相由心生，亦由心灭。燕施主，莫要着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