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柱细长的线香,顶端一点猩红在灼热的空气中明灭不定,缕缕青烟笔直上升,如同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利剑,无声地切割着所剩无几的时间。每一寸香灰的掉落,都敲击在绿洲幸存者们濒临崩溃的心弦上。
绝望如同瘟疫般蔓延。零散的居民们发出压抑的啜泣和绝望的叹息,手忙脚乱地收拾着他们那点可怜的家当——几个破旧的瓦罐,几张磨损严重的毛皮,些许干硬得能硌掉牙的食物碎屑。他们眼神空洞,动作仓惶,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被抛弃在无边荒漠中,化作枯骨的可悲结局。
杨安安站在原地,身体依旧紧绷,但之前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愤怒与不甘,此刻却被一种更为冰冷的理智强行压了下去。她的目光从赵虎那倨傲冷漠的脸上扫过,从他身后那几个气息明显不弱、神色轻蔑的赵家子弟身上掠过,最后落回自己刚刚因紧握而骨节发白的拳头上。
炼体后期…
这三个字如同冰水,浇熄了她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她能清晰地感知到双方之间那道巨大的、几乎无法逾越的实力鸿沟。黑塔那炼体初期的蛮力,尚且让她险死还生,付出了重伤的代价。而眼前的赵虎,气息凝练,隐隐与周围环境形成一种压迫性的共鸣,远非黑塔那种徒具其表的蛮夫可比。更不用说,他身后还有至少五六名炼体初、中期的帮手。
硬拼?那甚至不能称之为战斗,而是自杀,是毫无价值的送死。她或许能凭借狠劲和《九转淬体诀》带来的身体优势,出其不意地伤到对方一两人,但结局绝对是被瞬间碾碎,连同小豆子一起,葬身于此。她死了,自己的仇谁来报?她所受的屈辱,谁来清算?
不能死在这里!至少,不能这样毫无价值地死掉!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合着巨大屈辱和冰冷决断的情绪在她胸腔中冲撞,几乎要让她的牙齿都咬碎。她强迫自己低下头,避开赵虎那带着审视和漠然的目光,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眼中那几乎要压抑不住的寒芒。
“姐姐……”小豆子带着哭腔的、细微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冰凉的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角,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这孩子虽然小,却也感受到了那令人窒息的死亡威胁。
杨安安深吸了一口气,这口气息带着沙土的干燥和血腥记忆的铁锈味,牵扯着内腑尚未完全痊愈的暗伤,带来一阵隐痛。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松开了紧握的双拳,任由指甲在掌心留下几个深深的、几乎要渗出血痕的月牙形印记。这细微的疼痛,反而让她更加清醒。
她转过身,背对着赵虎那一行人,用尽量平稳的语气对小豆子低声道:“别怕,我们收拾东西,离开这里。”
她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哑,但其中蕴含的冷静,像是一块定心石,让小豆子慌乱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小男孩用力地点点头,虽然大眼睛里依旧蓄满了泪水,但还是学着杨安安的样子,开始笨拙地收拾他们那点简陋的行李——几个装水的皮囊,一些风干的肉条和面饼,以及那床从黑塔帐篷里找到的、相对厚实的破旧毛毡。
杨安安的动作看似顺从,甚至有些麻木,但她的每一个举动都充满了压抑的力量。她将沉重的厚背砍刀用布条缠好,背在身后,又将装有金银和最后一块灵石的贴身包裹仔细检查了一遍,确保不会在行动中掉落。她的眼神低垂,看着地面,仿佛屈服于命运的弱者,但实际上,她的感官提升到了极致,耳朵捕捉着身后赵家子弟每一个细微的动静,心中飞速计算着各种可能性和逃生路线。
她的顺从和沉默,显然取悦了赵虎。他看到这个之前眼神还有些锐利的少女,此刻如此“识相”地低头收拾,准备滚蛋,心中那股掌控他人生死的优越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得意地轻哼了一声,目光再次落在杨安安身上时,少了几分之前的完全漠视,多了一丝带着玩味和审视的意味。
这少女,虽然衣着简陋,风尘仆仆,但仔细看去,身段窈窕,眉眼间竟有着一股难得的清丽之色,尤其是那紧抿的唇线和低垂却难掩倔强的睫毛,与他平日里见到的那些要么畏畏缩缩、要么刻意逢迎的女子颇为不同。在这荒芜贫瘠的沙漠边缘,倒也算是一道别致的风景。
一股邪念,伴随着权力带来的膨胀感,油然而生。
就在杨安安收拾好东西,拉起小豆子的手,准备默默走向绿洲边缘,融入那些正在绝望离开的居民队伍中时,赵虎带着几分戏谑和不容置疑的声音再次响起:
“慢着。”
杨安安的脚步一顿,身体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但没有回头。
赵虎驱马向前两步,马蹄踏在松软的沙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居高临下,目光落在杨安安纤细而挺直的背脊上,语气轻佻:
“你,小姑娘,模样倒还周正。在这荒漠里挣扎,朝不保夕,有什么意思?”他顿了顿,似乎在欣赏着对方因他话语而可能产生的反应,继续道,“本少爷身边正好缺个端茶递水、伺候起居的侍女。看你还算识相,给你个机会,跟在我身边,总好过死在沙漠里喂狼。如何?”
话音落下,他身后的几名赵家子弟发出一阵心照不宣的、压低了的哄笑声,看向杨安安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暧昧与打量。
羞辱!赤裸裸的羞辱!
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杨安安的心上。她感觉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一瞬间冲上了头顶,耳边嗡嗡作响,一股狂暴的杀意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让她不顾一切地转身,将背后的砍刀劈向那张令人作呕的脸!
侍女?端茶递水?伺候起居?
她,杨安安,曾经杨家天赋卓绝的掌上明珠,何曾受过如此轻贱的侮辱!
她的指甲再一次深深陷入掌心的皮肉之中,那刚刚结痂的伤口再次破裂,传来尖锐的刺痛,温热的液体渗出,粘腻的感觉让她恶心得想吐。但这痛楚,也如同最后一盆冷水,浇灭了她那几乎失控的冲动。
不能!绝对不能!
现在爆发,之前所有的隐忍都将前功尽弃!她和豆子,立刻就会变成两具冰冷的尸体!
她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甚至尝到了更浓郁的血腥味,那是她自己咬破的。她将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口,长长的、沾着沙尘的头发遮住了她此刻必然是扭曲而充满杀意的脸庞。她没有任何回应,只是拉着小豆子的手,更加用力了些,仿佛要从那小小的手掌中汲取一丝支撑下去的力量。
小豆子虽然不完全明白“侍女”具体意味着什么,但他能感受到那话语中轻蔑和不怀好意的味道,能感受到杨安安身体那细微却剧烈的颤抖。他害怕极了,紧紧依偎着杨安安,用带着哭腔的、细微的声音再次喊道:“姐姐……”
赵虎见杨安安低头不语,既没有感恩戴德地答应,也没有激烈地反抗,只是如同木头般站在那里,不由得觉得有些无趣,同时也有些恼怒。这种沉默,在他看来,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抗拒。
“哼,不识抬举!”他冷哼一声,语气转冷,“既然给你活路你不走,那就滚吧!带着那个小拖油瓶,一起死在沙漠里,倒也干净!”
他挥了挥手,像是驱赶苍蝇一般,不再看杨安安一眼,转而对手下吩咐道:“去,检查一下水源,再把那些垃圾清理干净,这地方以后就是我们赵家在此处的据点了。”
杨安安依旧没有抬头,她拉着小豆子,迈开了脚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炭火上,沉重而艰难。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些投射而来的、带着鄙夷、戏谑和漠然的目光,如同针扎一般刺在她的背上。
这份羞辱,这份被迫低头的屈辱,如同最恶毒的诅咒,被她一字不差地、连带着赵虎那轻佻的嘴脸、那些赵家子弟的哄笑声,一起深深地、刻骨铭心地烙印在了灵魂深处!
赵虎!赵家!
她在心中,用滴着血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这两个名字。今日之辱,他日必百倍偿还!今日被迫舍弃的绿洲,他日必让你们连本带利地吐出来!
她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只是牵着豆子,混在那群如同行尸走肉般离开的居民中,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出了绿洲,走向了那片更加未知、更加危险、但也蕴含着无限可能的、广袤而残酷的荒漠。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射在金色的沙丘上,显得格外孤独,却也带着一种浴火重生般的决绝。隐忍,不是懦弱,而是为了积蓄力量,为了在未来的某一天,能够更加彻底地……清算一切!一颗复仇的种子,在屈辱的土壤里,悄然埋下,只待破土而出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