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魂莲灯的幽紫光晕,在经历过惊心动魄的黑暗侵蚀后,重新变得柔和而稳定,如同劫后余生的呼吸,静静流淌在冰冷的玄冰密室中。
离阙靠在栖梧怀里,素白的衣襟被泪水浸湿了一大片,那冰冷的布料贴在他同样冰冷的皮肤上,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滚烫湿意。
栖梧的恸哭渐渐止歇,只剩下身体无法自控的细微抽噎,如同筋疲力尽的幼兽。
他依旧紧紧抱着离阙,手臂僵硬,仿佛一松开,怀中这具冰冷沉重的躯体就会化作烟尘散去。
方才那灭顶的恐惧和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只剩下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后怕。
离阙闭着眼,眉宇间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眉心的光核黯淡无光,那道狰狞的裂痕如同丑陋的伤疤,每一次微弱的跳动都带来撕裂般的钝痛。
身体的沉重感远超想象,连抬起一根手指都仿佛要耗尽残存的生命力。
他需要尽快调息,凝聚力量压制光核深处那蛰伏的黑暗毒蛇,更需要修复这具千疮百孔的法则之躯。
但此刻,巨大的精神消耗和神魂的震荡,让他连最基本的凝神都难以做到。
时间在死寂中流淌,只有两人微弱的呼吸声交错。
栖梧渐渐从巨大的情绪漩涡中挣扎出来。
他低头,看着怀中师尊苍白得近乎透明的侧脸,看着他紧蹙的眉心和毫无血色的唇,看着他沾染了血污和尘土的素白衣袍,以及…那散乱在颊边、颈侧,如同泼墨般失去了往日光泽的乌黑长发。
几缕发丝被干涸的血迹粘在脸颊和脖颈上,衬得那肤色愈发惨淡,透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
一丝尖锐的刺痛猛地扎进栖梧的心口。
他记忆中的师尊,永远是一尘不染、清冷孤绝的。发髻永远一丝不苟,如同他奉行的道,不容半分紊乱。何曾…如此狼狈过?
这狼狈,是他亲手造成的。
这脆弱,是他百世怨毒逼迫出来的。
巨大的愧疚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栖梧。他小心翼翼地、几乎是屏住呼吸地,轻轻松开了紧箍的手臂,让离阙靠在自己屈起的膝盖上,支撑住他虚软的身体。
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琉璃。
离阙似乎感觉到了支撑的变化,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却没有睁开,只是那紧蹙的眉头似乎稍稍松开了微不可察的一丝缝隙。
栖梧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散乱的长发上。一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冲动攫住了他——他想替师尊整理好它们。仿佛这样,就能拂去一些因他而生的尘埃,弥补一丝他无法言说的亏欠。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那冰凉发丝的瞬间,又猛地顿住。排斥!那深入骨髓的、被法则本源排斥的冰冷记忆瞬间回笼!
他怕。怕自己的触碰会再次惊扰这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的脆弱神魂,怕那冰冷的法则之力会再次将他的手狠狠弹开,更怕…看到师尊眼中哪怕一丝一毫的厌恶。
指尖悬在半空,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离阙的呼吸似乎变得稍微绵长平稳了一些。他依旧闭着眼,身体放松地靠在栖梧的膝上,仿佛陷入了某种极度疲惫后的浅眠。那是一种无声的、近乎托付的姿态。
栖梧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看着师尊毫无防备的睡颜(或者说,是力竭后的昏沉),看着那散乱的长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深吸一口气,如同进行一场关乎生死的仪式,指尖带着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极其缓慢地、轻轻地,拂开了粘在离阙脸颊上那缕被血污沾染的发丝。
指尖触碰到冰冷肌肤的瞬间,栖梧浑身一僵,屏住了呼吸。
预想中的排斥…没有发生。
只有一片冰冷的、毫无生气的柔软。
栖梧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巨大的酸楚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瞬间冲上鼻尖。
他小心翼翼地、继续着动作,将那些散乱在离阙颈侧、肩头的长发,一缕一缕,极其轻柔地拢到背后。动作笨拙而生涩,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卑微,生怕多用一分力就会惊醒这易碎的幻梦。
他需要一把梳子。
目光在凌乱的地面扫过,瓶瓶罐罐间,一个温润的物件映入眼帘——是离阙那柄从不离身的寒玉发簪!
簪身断裂成了两截,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断裂处还残留着法则之力肆虐过的痕迹,显然是在刚才的混乱中被震断的。
栖梧的心猛地一揪。这发簪…前世今生,师尊束发只用它。是身份,更是某种心境的象征。
他小心翼翼地俯身,忍着经脉的抽痛,将两截断簪拾起,冰冷的玉质触感直透心底。断裂的簪子无法再用,他将其紧紧握在手心,仿佛握着师尊破碎的某种坚持。
目光继续搜寻,最终落在自己储物戒角落深处。
那里静静躺着一柄玉梳。
梳身是上好的羊脂白玉,温润细腻,梳齿打磨得光滑圆润,柄端雕刻着一朵小小的、含苞待放的莲花。
样式古朴简洁,并非魔宫之物,而是…玄天宗旧物。是他少年时,一次下山历练归来,在一个凡俗小镇的摊位上偶然所见。
彼时阳光正好,那玉梳在阳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像极了师尊偶尔在晨曦中练剑时,被阳光勾勒出的清冷侧影。他鬼使神差地买下,却从未敢拿出,一直深藏至今。
没想到,竟在此刻派上了用场。
栖梧取出玉梳,温润的白玉在幽紫的莲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他再次深吸一口气,跪坐在离阙身后,让他靠在自己胸膛,支撑住他无力的身体。
然后,他拿起玉梳,屏住呼吸,动作轻柔得如同拂过最娇嫩的花瓣,小心翼翼地探入离阙那如瀑般散落的发间。
第一梳落下。
梳齿划过冰凉顺滑的发丝,带来一种奇异的触感。栖梧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指尖因用力克制而微微发白。他等待着,等待着师尊哪怕一丝细微的抗拒,或是那无意识的本源排斥。
没有。
离阙的身体依旧放松地靠着他,呼吸平稳悠长,仿佛沉入了更深的休憩。只有那紧蹙的眉头,在玉梳落下、感受到那温和触感的瞬间,似乎又极其轻微地舒展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