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谷外,一道刀削斧劈般的断崖突兀地刺向血月笼罩的夜空。崖顶狂风如刀,卷起碎石与枯枝,发出呜咽般的嘶鸣。下方,万花谷的毁灭景象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冲天的火光被浓烟扭曲,灵力爆炸的闷响如同沉闷的雷声滚过大地,偶尔有凄厉的惨叫或狂啸撕裂夜幕,又被狂风瞬间扯碎。这里是风暴的边缘,是毁灭的看台,也是阴谋滋生的温床。
三个身影,如同鬼魅,无声地出现在崖顶最平坦的一块巨岩上。他们彼此之间保持着微妙而危险的距离,仿佛随时可能拔刀相向,却又被某种共同的、更大的利益暂时捆绑在一起。
黑无常,那身仿佛由最深沉的夜色和凝固的鲜血织就的宽大袍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兜帽下的阴影吞噬了所有表情,只有两点猩红的光芒,如同地狱的余烬,在黑暗中灼灼燃烧。他周身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混合着尸臭与剧毒的甜腻气息,所立之处,连坚硬的岩石都悄然沁出细小的黑色冰晶。
苏家此次领队的长老,苏远山,一身暗金色的家族长老袍服已被战斗的余波撕裂多处,露出底下被血污和焦痕覆盖的里衣。他脸色铁青,嘴角残留着一丝未干的血迹,气息紊乱而虚弱,显然在之前的混战中受了不轻的内伤。但那双浑浊的老眼中,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贪婪与不甘,死死盯着另外两人。
秦无涯,青色长衫纤尘不染,在狂暴的罡风中竟纹丝不动,仿佛他脚下不是万丈悬崖,而是稳固的庭院。他背负长剑,面容平静无波,目光深邃如古井,偶尔扫过下方混乱的战场,又或是掠过黑无常和苏远山,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淡漠。他就像风暴中心最诡异的存在,置身事外,却又掌控着某种无形的丝线。
死寂,只有风声在呜咽。
“云裳。”黑无常的声音率先响起,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着朽木,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命令,“把她交出来。混沌核心,我助你们取。”
苏远山猛地抬头,浑浊的老眼瞬间瞪圆,里面充满了被冒犯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云裳?她可是我苏家精心培育的‘药人’,是开启丹神秘藏的关键!黑无常大人,你未免太贪得无厌了!”
“贪得无厌?”黑无常兜帽下的红光骤然炽盛,如同两盏点燃的血灯,一股无形的、带着强烈腐蚀性和精神冲击的恐怖威压瞬间笼罩了苏远山。苏远山闷哼一声,身体剧烈摇晃,脸色瞬间煞白,嘴角又溢出一缕鲜血,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精神冲击震伤了心脉。他死死咬着牙,才没有当场跪下。
“苏远山,”黑无常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你苏家锁魂大阵已毁,精锐死伤殆尽,苏清雪那丫头被锁魂链反噬,神智混乱,如今已是强弩之末。没有我的‘万毒蚀魂幡’和‘枯骨大军’在前方牵制,你以为凭你这点残兵败将,能挡住秦宗主和他丹霞宗的剑?能挡住谷里那头即将彻底失控的‘钥匙’?云裳?她现在对我而言,价值远大于你们苏家那点可怜的秘藏!交出来,或者,我亲手从你们苏家祖坟里把她挖出来,再踏平你们剩下的巢穴!”
苏远山浑身剧颤,黑无常的威胁如同冰水浇头,让他彻底清醒。他看向秦无涯,试图寻求一丝支持,但秦无涯只是平静地回望着他,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看一场与他无关的戏。苏远山心中一片冰凉。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和恐惧,将目光转向秦无涯,声音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狠厉:“秦宗主!丹霞宗志在混沌核心,我苏家……并非不可谈!只要丹霞宗放弃对那‘钥匙’的觊觎,我苏家愿让出三成位于‘黑铁山脉’的灵矿脉!那可是足以支撑一个大型宗门百年消耗的财富!”
三成灵矿脉!这个筹码足以让任何宗门动心。黑无常兜帽下的红光微微闪烁了一下,似乎在评估这个提议的价值。
秦无涯终于有了动作。他缓缓抬起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袖口,动作优雅而从容。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洞悉一切的嘲讽。
“苏长老,”秦无涯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狂风,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崖顶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几分,“你似乎……搞错了一件事。”
他目光转向下方万花谷的方向,那里,一股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混乱、更加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正在疯狂地汇聚、膨胀,如同一个即将临世的魔神在积蓄着毁灭的力量。那波动中,既有苏清雪被黑气彻底侵蚀后散发出的冰冷死寂,也有丹毒组织成员垂死挣扎的怨毒,更有……一种源自混沌丹炉核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同化一切的恐怖本源气息。
“钥匙……”秦无涯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咏叹的意味,“它已经……快要‘成型’了。”
“成型?”苏远山和黑无常同时心中一凛,齐齐看向秦无涯。
“是的,成型。”秦无涯收回目光,重新落在两人身上,眼神平静得可怕,“你们以为它还只是那个少年身体里的一团混乱力量?不。它正在觉醒,正在与那尊深渊丹炉彻底融合,正在……成为它本该成为的东西。它不再是某个人的‘东西’,它本身,就是通往混沌核心的‘门’,是开启深渊的‘权柄’!”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惊雷,狠狠劈在苏远山和黑无常的心头。
“你们挡不住它。”秦无涯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预言般的冷酷,“苏家的锁魂阵?黑无常的万毒幡?丹霞宗的剑?在它彻底‘成型’之后,在它真正与深渊建立联系之后……都不过是螳臂当车。它吞噬灵力,扭曲空间,同化生命。它会像瘟疫一样蔓延,将这片大地,乃至更广阔的区域,都拖入混沌的泥沼。到时候,别说矿脉,别说云裳,别说你们所谓的野心,你们连自己存在的根基,都会被它彻底碾碎、吞噬、同化!”
崖顶的风声似乎都停滞了。苏远山脸色惨白如纸,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秦无涯描绘的景象,比黑无常的威胁更让他感到深入骨髓的恐惧。黑无常兜帽下的红光剧烈地闪烁着,如同风中残烛,显然也被这番话震动了。他似乎想到了某些关于混沌之地的古老禁忌传说,那些传说中,失控的混沌核心带来的,从来不是力量,而是彻底的湮灭。
短暂的死寂后,黑无常那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少了几分之前的狂妄,多了一丝凝重:“秦宗主的意思是……”
“合作。”秦无涯吐出两个字,简洁明了。他目光扫过两人,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压迫感,“暂时放下各自的‘小’算盘。混沌核心是‘大’患,它成型之日,便是万劫不复之时。我们,必须在此之前,进入那混沌之地,找到核心,要么彻底摧毁它,要么……找到控制它的方法。这需要我们三方的力量,缺一不可。”
“至于云裳……”秦无涯的目光落在黑无常身上,“她身上有混沌之地的气息,是进入那片绝地的‘引子’之一。她的价值,在进入混沌之地之前,由黑无常大人‘保管’。进入之后,她的命运,取决于她自己的价值,以及……混沌核心的意志。”
黑无常沉默片刻,兜帽下的红光闪烁不定,最终发出一声低沉的、如同野兽喉咙里滚动的呜咽:“……可以。但核心,我黑无常要三成!”
“苏家,两成!”苏远山立刻接口,声音急切,生怕慢一步就被彻底排除在外。
秦无涯微微颔首,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丹霞宗,五成。这是最低的分配比例,也是维持三方力量平衡、确保行动成功的底线。核心之外,混沌之地中可能存在的其他‘遗泽’,按贡献分配。至于那‘钥匙’……”他看向谷中,“在它彻底成型、威胁到我们所有人之前,必须加以‘引导’和‘看护’。我会负责。你们,只需确保行动顺利,不要节外生枝。”
“看护?”苏远山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但看到秦无涯平静却蕴含着绝对力量的眼神,以及想到那即将成型的恐怖存在,终究把话咽了回去。
黑无常也沉默着,没有反对。他显然也明白,以丹霞宗的实力和秦无涯表现出的深不可测,由他来“看护”那钥匙,是目前最不坏的选择。
“那么,合作达成。”秦无涯的声音带着一丝尘埃落定的冰冷,“三日之后,血月最盛之时,在‘黑铁山脉’东麓的‘落魂谷’汇合。那里,是距离混沌之地最近、也是相对最稳定的入口之一。我会准备好进入混沌之地的‘信物’。你们,带齐人手,尤其是……能对抗混沌侵蚀的手段。”
他说着,右手看似随意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左袖口。就在那衣袖翻动的瞬间,一道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幽蓝色符文光芒,如同鬼火般在他袖口深处一闪而逝!那符文线条繁复古老,充满了空间波动的奇异韵律,与他周身沉稳的青色剑气截然不同,带着一种隐秘而危险的气息。
这光芒一闪即逝,快得连近在咫尺的苏远山和黑无常都未能察觉。黑无常的注意力在“信物”二字上,苏远山则在盘算着如何调动残余力量。唯有秦无涯自己,在袖口符文闪过的刹那,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无人能懂的、冰冷的算计。
那符文,正是他袖中暗藏的“空间坐标符”!其上铭刻的,并非落魂谷的坐标,而是……另一个更加隐秘、更加危险、与他心中某个终极计划紧密相连的地点!三日后的汇合,只是表象。这枚符文,才是他真正为这场“合作”埋下的、通往深渊的伏笔!
“好!”黑无常率先应声,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墨汁,无声无息地消散在崖顶的狂风之中,只留下那股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久久不散。
苏远山深深看了秦无涯一眼,浑浊的老眼中充满了忌惮、不甘,以及一丝对未来的茫然。他拱了拱手,声音嘶哑:“三日之后,落魂谷见。”说完,也化作一道暗金色的流光,带着重伤之躯,狼狈地冲入夜幕,朝着苏家残余势力的方向遁去。
崖顶,只剩下秦无涯一人。
他负手而立,青衫在狂风中依旧纹丝不动。他低头,目光穿透虚空,落在万花谷的方向。那里,混沌丹炉的嗡鸣已经穿透了厚重的石壁和混乱的战场,隐隐传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来自世界本源的脉动。陆小七的晶化左眼,苏清雪的黑甲化,白小桃的残魂,墨玄的警告……无数碎片在他脑海中飞速串联。
“钥匙……炉子……祭坛……”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冰冷与兴奋,“混沌核心……终将归我所有。而你们,都只是……踏脚石。”
他缓缓抬起左手,袖口再次微动。那枚幽蓝色的“空间坐标符”在指间若隐若现,符文上流转的微光,与下方万花谷中丹炉钥匙纹路偶尔泄露出的暗紫光芒,在虚空中似乎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极其隐秘的共鸣。
血月高悬,将崖顶那孤绝的身影拉出一道长长的、如同深渊魔影般的暗影。三方合谋的帷幕落下,一场围绕混沌核心的、充满背叛与算计的死亡远征,已然在血色的夜幕下,悄然启程。而秦无涯袖中那枚闪烁着幽蓝光芒的符文,如同悬在所有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预示着这场远征的终点,绝非落魂谷,而是……一个更加幽暗、更加致命的深渊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