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景帝的暗中支持如同春风化雨,悄无声息却力量沛然。凭借那枚可通行内档司的玉牌,萧景珩的调查不再受制于户部的壁垒。他如同一个技艺高超的织工,在内档司浩如烟海的卷宗中,精准地抽丝剥茧,将散落在不同部门、不同年份的线索,一点点串联、编织。
数日废寝忘食的查证,成果是惊人的。他不仅进一步夯实了之前发现的关于“折色虚高”、“转运损耗异常”以及“兵部需求函与拨款规模不符”这三大疑点,更找到了支撑这些疑点的关键实证:
其一,他找到了当年市易司核定各类物资官价的原始底档,白纸黑字证明孙知远核准的“苏松上等棉布”折价,远超当时官定最高价三成有余。而采购这批棉布的商号“锦华绸缎庄”,其东家正是孙知远夫人的远房表亲,且在交易完成后不久便举家南迁,铺面转手,踪迹难寻。
其二,他从漕运衙门旧档中,挖出了一份被刻意“遗漏”的押运官兵的私下陈情书残片。一名押运小校在文中隐晦提及,那批粮秣在途中曾被指令在一处私人庄园滞留近半月,期间有不明车辆频繁出入,后再行上路,最终上报损耗奇高。而那座庄园,经查正隶属于与孙知远过从甚密的一位致仕官员。
其三,也是最致命的一击,他通过比对内档司存档的兵部原始需求函的骑缝编号与户部留存的所谓“兵部函件”,发现编号序列存在细微断裂。进一步追查,找到了当年兵部武库司一位因“笔误”被贬黜的老主事。在周秉正御史的暗中保证下,这位郁郁不得志的老吏终于吐露实情:当年孙知远的心腹曾私下寻他,许以重利,要求其在一份空白兵部文函上补盖印章,内容则由户度支司的人事后填写。这正是那笔巨额“器械款”冒领的源头!
证据链已然环环相扣,但还缺临门一脚的人证。萧景珩将目标锁定在户部度支司一位名叫钱益的员外郎身上。此人是孙知远提拔的亲信,经手多笔问题款项,但近来因分赃不均,对孙已有怨言,且性格怯懦。萧景珩在周秉正的配合下,选择了一个深夜,避开所有眼线,与钱益进行了一次密谈。
萧景珩没有威逼,只是将一叠整理好的证据复印件——包括他亲笔签押的票据、与关联商号的资金往来记录——平静地推到他面前。“钱员外,”萧景珩声音低沉,“这些账目,经手人都有签押。陛下已决心彻查,都察院的眼睛也盯着。孙侍郎若倒,你会是第几个被推出来顶罪的?现在开口,是戴罪立功;若等别人先开口,便是万劫不复。”
看着眼前铁证,想到孙知远平日刻薄寡恩的嘴脸,钱益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瘫倒在地,涕泪交加地交代了数笔由孙知远直接授意、他经手操作的虚报冒领、利益输送的具体细节,并愿意出面作证。
时机成熟!
这一日的常朝,气氛格外凝重。当例行政务奏对完毕,元景帝目光扫过班列,最后落在萧景珩身上,淡然开口:“萧景珩,北疆军饷核查一事,你可有新的陈奏?”
李德林和孙知远心中顿时一紧,有种不祥的预感。
萧景珩稳步出班,手捧一本厚厚的奏疏及数卷附件,声音朗朗,传遍大殿:“启奏陛下!臣奉旨核查北疆军饷,历经数月,查阅户部、兵部、漕司、内档司等相关卷宗数百卷,现已查明:近年北疆军饷拨付中,存在系统性、持续性的贪墨侵占之弊!罪证确凿,请陛下御览!”
说罢,他将奏疏高举过顶。内侍接过,呈于御案。
元景帝展开奏疏,细细阅览。殿内鸦雀无声,唯有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萧景珩的奏疏条理清晰,证据翔实:
一、 列出具体年份、款项名称,附上户部折价记录与市易司官价底档对比,指出差价巨大,并指明利益输送的关联商号及背后关系。
二、 详述特定批次粮秣转运过程中的异常滞留与超高损耗,附上漕运残件证言及庄园归属调查结果。
三、 重点揭露器械款冒领案,出示兵部原始函件编号与户部留存函件编号的断裂证据,以及那位武库司老主事的证词笔录副本。
四、 附上度支司员外郎钱益的悔过书及关键证词,指向侍郎孙知远直接授意、操纵账目、瓜分赃款的犯罪事实。
每一桩,都有白纸黑字的档案依据或相关人员证言支撑,形成了一条无法辩驳的证据链!
元景帝的脸色随着阅览越来越沉,最终,他猛地合上奏疏,目光如电,直射向早已面如死灰、浑身筛糠的孙知远:“孙知远!萧景珩所奏,桩桩件件,证据在此,你有何话说!”
孙知远双腿一软,噗通跪地,张口结舌,想要狡辩,却在如山铁证面前,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磕头如捣蒜:“陛下……陛下恕罪!臣……臣冤枉……是……是下面的人欺瞒……”
“冤枉?”元景帝冷笑一声,将奏疏掷于地上,“李德林!你身为户部尚书,对此等巨蠹在你眼皮底下贪墨军饷,动摇国本,你作何解释!”
李德林也是冷汗直流,慌忙跪倒:“臣……臣失察!臣有罪!”他心中惊骇万分,萧景珩竟能挖出如此多、如此深的证据!他知道,此刻保孙知远已不可能,只能断尾求生。
朝堂之上,一片哗然。清流官员面露振奋,而赵党成员则人人自危,气氛瞬间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