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内梁婉清那番决绝的表态,如同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元景帝心头。挥退女儿后,他独坐御书房,对着摇曳的烛火,久久不语。案头堆积的奏章,此刻都失去了分量,他的思绪全然被家事与国事的艰难抉择所占据。
作为父亲,他岂能不知女儿的心意?梁婉清自幼聪慧倔强,她的眼泪和誓言,绝非儿戏。若强行将她嫁给不喜之人,以她的性子,真可能做出极端之事,那是他绝不愿看到的。更何况,她的话语虽直白,却句句在理。萧景珩此子,无论是诗才、政绩还是军功,都堪称惊艳,确是他近年来所见最为出色的年轻人。若因门第之见便弃之不用,甚至毁掉女儿的幸福,于公于私,都堪称损失。
然而,作为皇帝,他必须考虑更多。赵崇明一党的态度已然明确,若执意将公主下嫁萧景珩,必将引发朝堂剧烈震荡。赵党盘根错节,势力庞大,骤然与之决裂,恐生变乱。再者,公主下嫁寒门新贵,虽彰显了帝王不拘一格用人才的气度,但也确实打破了勋贵与皇室联姻的百年惯例,会触动太多旧有势力的利益,引来无数非议和阻力。这其中的平衡,微妙至极。
“陛下,夜深了,该安歇了。”贴身内侍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元景帝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挥挥手:“朕再坐会儿,你退下吧。”
御书房内重归寂静。他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脑海中浮现出萧景珩在金殿上从容应对的模样,在边关军报中展现的胆识谋略,以及慕容皓对其毫不吝啬的赞赏。此子,确是栋梁之材,若能用好,必是国之福。可若因婚事处置不当,使其成为众矢之的,甚至逼得赵党狗急跳墙,岂非反而毁了他?
“或许……婉儿所言,亦是一种破局之道?”一个念头悄然升起。若萧景珩能凭借自身能力,进一步巩固地位,立下更不可撼动的功勋,使得其声望和实力足以抵消门第的不足,那么,嫁女于他,非但不是贬损皇家颜面,反而会成为一段慧眼识珠的佳话?但这需要时间,也需要萧景珩自身足够争气。
而眼下,赵崇明那边,必须稳住。绝不能让其察觉帝心已倾向于萧景珩,否则,以赵相的手段,必会不惜一切代价进行阻挠,甚至可能对萧景珩不利。
“看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元景帝心中渐渐有了模糊的轮廓。他需要对外表现出仍在慎重考虑、甚至略微倾向于传统联姻的姿态,以麻痹赵党;对内,则需给萧景珩创造机会,让其能够继续建功立业,积累资本。同时,也要安抚好婉清,让她暂且忍耐。
这是一步险棋,但或许是当前唯一能兼顾各方、争取时间的办法。
翌日,元景帝在召见赵崇明议事时,看似无意地提及:“丞相日前所奏公主婚事,朕思之,确有道理。皇家体统,不可轻忽。宗人府和礼部甄选俊杰之事,需加紧进行,务求稳妥。” 语气平淡,却让赵崇明心中一定,以为皇帝终究还是倾向于传统势力。
然而,与此同时,一道不经意的旨意下发至礼部:命靖安侯萧景珩会同户部、工部,详议开通与北方新附部落互市、以茶帛易马匹的具体章程,限时呈报。这看似一项寻常的政务,却将一项涉及外交、贸易、军事的重要差事交给了萧景珩,其中蕴含的信任与期许,不言而喻。
消息传出,有人不解,有人观望,而精明者如赵崇明,则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眉头再次紧锁。皇帝的态度,似乎有些暧昧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