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李虺飞起一脚踹向最后一根立柱,那柱子本就朽坏,经他这神力一击,“咔嚓” 一声从中崩裂,带着半面土墙轰然倒塌。霎时间烟尘如黄龙腾起,遮天蔽日,连日头都黯淡了几分。他早有防备,纵身跃出丈许,稳稳落地,避开漫天灰砾。回头看时,见李忠与张顺仍呆立当场,发髻上落满尘土竟浑然不觉,忙大步上前,一手一个将二人拽出十余丈。
“二位怎地痴立?” 李虺拍打着衣袍上的尘土笑道,“这灰砾呛入肺腑,可不是玩的。某昨日才从西域归来,可受不得这般折腾。”
李忠这才回过神,拂着衣襟上的尘土叹道:“学涛真有神力!某生平未见这般臂力 —— 想当初部落遭袭,贼人众多,学涛能全身而退,已是奇迹。只是不知家人遇害之仇,可曾得报?” 他说时目光恳切,似有探究之意。
李虺心中暗叫不妙,原主往事他一无所知,只得垂下眼帘,装出无奈之状:“某不过一介铁匠,空有几分蛮力罢了。那日贼人踏破部落,男女老幼尽遭屠戮,某藏在柴火堆里才侥幸逃脱。贼众数千,某纵有千斤力,又能杀得几人?报仇之事,不过是空想罢了。” 说罢摇头,竟有几分悲戚之色。
张顺却猛地拍大腿,震得地上尘土都跳了三跳:“李大哥一人能顶二十个壮汉!方才那柱子,便是十个后生也未必推得动,你竟一脚踹断!有你在此,上梁立柱的活计,何须旁人动手?” 他说时瞪圆左眼,小眼睛里满是崇拜。
二李闻言相视大笑,笑声未歇,便见郭老头带着十余个村人赶来。那老汉原想早归,若李虺未推倒房屋,便可赖账说 “众人已到,你却未动”,此刻见旧屋已成一片瓦砾,顿时瞠目结舌,山羊胡都翘得老高,半晌才哼出一句:“胡小子蛮力倒是不小,就是不知脑子灵光不灵光。”
“郭老,” 李虺笑呵呵地拱手,“先前说好的管饭,可不能赖账。某这肚子,从早上到现在还空着呢。”
李忠忙接口道:“理应由在下备宴。学涛今日出力最大,理当我做东。” 他说时对李虺投去赞许一瞥,似赞其不与老者计较。
李虺摆手道:“与郭老玩笑罢了。只是这几根梁柱,志远若不用,某想讨去派些用场。某那铁匠铺正好缺些硬木做砧子。”
李忠道:“学涛尽管拿去,这些旧料于我无用。要不要唤几个后生帮你抬?”
“不必。” 李虺转身大步返回废墟,众人只见他俯身一抄,竟将三根碗口粗的横梁揽入怀中 —— 那木料虽已干透,每根也有三百余斤,三根相加足有千斤。他却如抱柴薪般从容,肩头扛两根,肋下夹一根,稳步走向自家院落。村人们看得咋舌,有个半大孩子惊得张大嘴,手里的泥块都掉了;连郭老头也喃喃道:“这胡小子,怕不是个怪物……”
当日下午,村人合力清运瓦砾,李虺独推一辆大车往村西倒垃圾。那车本需两人才能推动,他却单手扶辕,健步如飞。趁装车间隙,他有意无意地与众人闲话:“今日是何月何日?某在西域住久了,连时日都记不清了。”“咱这村子唤作什么?听着倒像个好地方。”“往东去可有集镇?某想打些新铁料。”“一亩地能打多少粮食?某家先前在乌孙,只种些苜蓿喂马。”“咱这边上的河唤作什么?”
村人们见他神力惊人却毫无架子,也乐于应答。一个叫郭沿的后生道:“今日是光和五年七月廿三。咱这叫瀍水亭上北芒里,这边上的便是瀍水,往南走七八里是下北芒里,都属平阴县管。” 另一个老农接话:“往东十五里有平乐集,三六九赶集,啥都有卖的。咱这地薄,一亩地最多打一石麦子,若是粟米还要少些,遇着好年成能多打半石。”
至日暮时,李虺已摸清周遭情形:此地离雒阳不过六十余里,西临瀍水,北靠北芒山,正是个依山傍水的宝地。他找到李忠告辞:“某需往河湾割草喂马,去去就回。那畜生今日还没吃草呢。”
李忠笑道:“学涛自去,晚膳在此等候便是。某手无缚鸡之力,怕是帮不上忙,只会添乱。”
李虺回到马厩,取了镰刀马匹,直奔北芒山脚下。他得知七月末已近秋收,需赶备冬草,便选那最丰茂的草地割起来。他力气大,镰刀挥得如风轮一般,不多时便割了四倍于昨日的草料,打成三捆,黑王驮两捆,自身背一捆,步行而回。至村口,见李忠与张顺正立于道旁。
“怎敢劳二位等候?” 李虺诧异道。
“大伙都候着学涛呢。” 李忠道,“你不到,谁也不敢动筷。某说你是壮士,果然没错。”
李虺先回屋卸了草料,再策马奔至李忠宅址。只见空地上铺着苇席,郭老头坐于上首,张顺与村人分坐两侧。他下马作揖,松开缰绳,任黑王自己回马厩去了。张顺忙拉他在身旁坐下,低声道:“李大哥,郭老头刚才还说你坏话呢,说胡人就是胡人,吃得多干活少。”
少时,有两个妇人端来膳食:一大桶小米菜粥,里面飘着不知名的野菜;一笸箩黄馍馍,个头足有拳头大。李虺方知这馍馍在汉时称作 “糜子饼”,是用糜子磨成面蒸的。他腹中饥饿,拿起饼便咬,只觉口感粗糙却带着粮食的清香。一碗粥下肚,又接连吃了十个饼,直叫众人目瞪口呆。张顺端着碗小声数着,见他吃完第十个,笸箩已空,不由得张大了嘴,差点把碗掉地上。
“再取些糜子饼来。” 李忠忙对妇人道,又对李虺笑道,“学涛今日出力甚多,自然饿极。某家还有些存粮,尽管吃便是。”
李虺脸上一热,却也坦然:“这饼着实好吃,某确是饿坏了。早上进山探路,午后又干了一下午活,肚子早就空了。见笑见笑。” 待妇人又取来十几个饼,他只敢再吃两个,便推说饱了,心里却暗自腹诽:“这点东西,还不够塞牙缝的。”
饭罢,李虺邀张顺往自家借宿:“某独居惯了,正想找个伴说话。你那木匠活计,某也想学学。”
李忠忽道:“学涛若不嫌弃,某也想叨扰几日?某见你屋中清静,正好读书。”
李虺一愣,随即笑道:“求之不得,只是寒舍简陋,怕是委屈了先生。” 他原想拉张顺研究鼓风机,没想到李忠也要来,心中虽觉不便,却不好拒绝。
三人至李虺院落,黑王见生人忽扬蹄嘶鸣,前蹄刨得地面 “咚咚” 响,溅起的泥点都飞到篱笆外。李忠等人吓得连连后退,张顺更是躲到李虺身后。李虺忙跳进马厩,抚着黑王脖颈安抚:“莫惊,都是朋友。这是志远先生,这是张顺兄弟,都是好人。” 黑王这才打了个响鼻,低头蹭他手心,似在撒娇。
“此马真烈性。” 张顺心有余悸道,“比郭里正家那头驴凶多了。”
李虺引众人进屋,点灯后请二人上坐,又去马厩铡草喂马。他铡草时不用蛮力,而是顺着草的纹理下刀,不多时便铡了满满一槽。忙完已是月上中天,回屋时,见李忠从竹箱里取出一坛酒,笑道:“学涛,共饮几杯?这是南阳老家带来的米酒,不算烈。”
三人对坐饮酒,李虺有意将话题引到时局。李忠饮了口酒道:“学涛可知‘太平道’?”
“只闻其名,不知详情。” 李虺故作茫然,“在西域时倒听商客说过,好像是个教派?”
“正是。” 李忠放下酒碗,神色凝重,“这太平道起于冀州巨鹿,张角三兄弟以符水治病,广收门徒,数年间竟有数十万之众。他们设三十六方,大方万余人,小方数千,各有渠帅统领,简直就是国中之国。某观其野心不小,恐日后必成大乱。”
李虺心中暗惊:此人竟能预见黄巾之乱!口中却道:“区区乱民,朝廷大军一到,自会平定。某在乌孙时,也见过部落叛乱,只要王师一至,立时溃散。”
张顺也道:“朝廷的弓弩铠甲,哪是百姓能比的?俺师伯造积竹木柲,单是选料就要数年,寻常人哪造得出这般兵器?那玩意敲着跟金石似的,硬着呢!”
李忠摇头:“张角蓄谋已久,必已私备军械,或起事时夺取府库。若朝廷征调郡兵、招募乡勇,虽可平乱,却会令豪强坐大,终致诸侯割据,汉室危矣!” 他说时叹气,似有无限忧虑。
李虺闻言更是惊叹,暗自揣测此人莫非是隐姓埋名的谋士。见李忠已有醉意,便提议歇息。三人各自安歇,李虺却辗转难眠 —— 自己究竟该做个平凡铁匠,还是趁乱起事?思来想去,仍觉先摸清时局为妥。
次日天未亮,李虺便起身晨练,往山溪割草而归时,李忠与张顺刚醒。三人同往工地,李忠已备下早饭:小米饭配青菜。李虺吃了四碗饭,半盆菜,引得众人咋舌,连郭老头都多看了他两眼,似在想这胡人肚子是铁打的不成。
开工后,李虺挖坑立柱,无所不精,又打听得知往东十五里有平乐集,可购粮食铁器。中午歇息时,他取来木板笔墨,画起鼓风机的图样,竟用上了阿拉伯数字标注尺寸。
张顺见了图纸,拍腿叫道:“李大哥这画法绝妙!横是横,竖是竖,比俺师傅画的清楚多了!只是这些符号是何意?”
李虺道:“此乃安息传来的计数法,这是‘0’至‘9’,可组合成任意数目。” 他以木棍在地上写出数字,解说用法,“比如‘’,便代表三万,比写‘三万’省事儿多了。”
李忠越看越奇,亲自在地上写了串数字:“此乃四千六百五十?”
“正是!” 李虺赞道,“志远先生真乃聪慧之人。”
张顺急道:“李大哥教俺!这法子比算筹方便多了!俺算木料尺寸时,用算筹总出错。”
李虺笑道:“边做边学便是。我这鼓风机,正需你这巧匠出手。”
张顺闻言干劲十足,边盖房边请教,不数日便领会了图纸奥妙。李忠在旁静静观察,目光中多了几分探究,似在想这胡人怎会安息计数法。李虺察觉,暗自警醒 —— 今后需收敛锋芒。
如此过了十余日,李忠的新居落成。正面轩室敞亮,东西厢房相连,竹篱环绕,院内种菜植桃,倒有几分雅致。乔迁宴席上,李虺方知今日是八月十五,那郭老头原是里正。众人举杯相庆,李虺望着圆月,忽生思乡之念,想起前世的月饼与家人,却也只能借酒消愁。
宴后,李虺与张顺合力制成鼓风机与磨刀器。那鼓风机脚踏传动,风叶旋转时 “呼呼” 作响,比皮囊省力十倍。又以盘盛蒜种,浇水生蒜苗,引得张顺啧啧称奇:“不用下地就能长菜?这法子真神了!”
待张顺告辞,李虺婉拒了李忠所赠工钱,只请借阅书籍。李忠欣然应允,笑道:“学涛若想学文,某可教你。”
时已入秋,村民忙着收割小麦。李虺想起汉末寒冬酷烈,无棉衣御寒,便加紧筹备。他取铁锭入炉,踏动鼓风机,待铁烧红如流金,便抡锤锻打。那锤重五六十斤,他抡得如风轮一般,火星溅起半尺高,映得他赤膊上的汗珠都闪着光。
两日功夫,一柄形似后世经典射击游戏“穿越火线”中的战斧便告完工。只是需双手持握,刃宽近尺,斧身厚重,刃口经淬火后泛着青芒,斧柄呈 “S” 型,缠以藤条防滑。李虺试着劈向院门对角的老槐树,“咔嚓” 一声,碗口粗的树干应声而断,切口平整如削。
“好家什!” 他抚着斧柄笑道,“明日便用你探那石门究竟。”
正是:
神力能扛千钧木,巧思可传异域数。
巨斧初成锋刃利,且向深山探幽途。
欲知石门后有何奇遇,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