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曹仁闻曹操之言，惊曰：“兄长曾证其确死否？”
“子孝，何须我亲往？袁绍急不可耐，数日后便遣仆假意寻之，回报称铁匠七孔流血死于厨房，尸身已僵。二仆拭去其面血迹，抬至榻上盖被，伪作熟睡以掩人耳目。待旁人发现，恐早已腐烂。”
“其村人不寻之耶？”
“哼哼，此人嗜酒，为村民所恶；又带西域口音，交流费力，故独居村外一里，少与人往来，纵死亦无人在意。”
曹仁闻曹操言，痛心疾首：“唉～如此能人竟枉死！然那赤面长须大汉之刀何来？莫非其早识铁匠，先请铸此精钢大刀？”
“子孝，此事不必纠结。铁匠既死，亦无可挽回；一把兵器难改大势，天下非凭神兵与匹夫之勇可定，万军之中，一人之力微乎其微。我等当暗中蓄势、操练兵马。依我之见，当今陛下恐时日无多。陛下一旦驾崩，天下必乱，届时唯实力雄厚、兵马众多者可称王道。”
“兄长何以断定陛下驾崩则天下乱？”
“陛下自登基，便欲收士家之权归于皇权，然朝中多士家官员，难遂其愿，故以宦官为屏障与士家抗衡，自身隐于后宫装昏君。陛下有二子：皇后所生辩，王美人所生协。陛下独爱协，厌辩，常言其‘轻佻无威仪’。”
“兄长，此乃天下皆知之事，何足深论？”
“哈哈哈，子孝知其一不知其二！陛下此言，实不欲大将军何进独揽大权。何后乃何进之妹，皇子辩若继位，何氏必权倾朝野；且何进与袁太傅、袁司空交厚，陛下岂肯将权力付之？若传位于皇子协，则皇子协生母为王何所害，继位后必报复何进与何后；且皇子协久养董太后宫中，董太后乃藩妃，若皇子辩继位，董太后必被遣归封地，皇子协继位则留之以为依靠。二皇子各有势力，明争暗斗，陛下一旦驾崩，无论立谁，另一方必不甘，争斗必烈，天下大乱之祸端已伏。”
“兄长，依你之见，陛下尚能活多久？”
“陛下常年荒淫，虽为掩人耳目，然身体已亏，至多三五载必油尽灯枯。届时天下分崩，大汉气数恐尽矣。”
曹操之言触动曹仁，正欲开口，曹德抢先问：“依大兄言，三五年内当蓄多少兵马方可立足？”
“兵马再多，若无立足之地亦无用。钱粮、兵器、马匹，皆需地盘与人口支撑，非徒恃兵力可成。”
“兄长欲以何处为根基？”
“中原富庶，必为豪族争夺；西凉偏远，幽并苦寒，益州闭塞，扬州贫瘠，荆州尚可，河北最佳。”
“河北？”
“然！河北多俊杰，人口众，乃产粮之地，又有黄河阻隔，可自成一方，供养数十万兵马亦无忧。”
“兄长意谓暗中将势力转向北方？”
“若河北士家肯让步，即便是购数百顷地、举家北迁，亦无不可。”
闻 “举家北迁”，曹德大惊：“大兄，此事非儿戏！需家主定夺，非我等小辈可决。此等大事，当请伯父、父亲及子廉之父等长辈商议，再借朝中关系促成，方可为之。”
“庸才！此时若明目张胆，必遭怀疑。当暗中行事，即便成事亦需隐秘。先将兵马、钱粮悄悄移往河北，待天下大乱、中原无立足之地时，再举家北迁，事乃可成。”
“兄长，谁可往河北办此事？”
“嗯～今人手不足，此事可托二弟。”
“大兄欲我往？” 曹德指己，面露难色。
“不必汝亲往河北。闻‘咸亨商行’分号甚多，汝可探其在河北有无分号，若能假其手行事，最为妥帖。商家逐利，予之厚利，必为我等隐秘办理。”
曹德闻可假手咸亨商行，甚喜，又忧：“大汝之计甚妙，假他人之手则无人疑我，长辈亦不怪罪。然此事需巨额钱财，无长辈首肯，何以筹措？”
曹仁道：“兄长，此次剿灭黄巾，所获财物甚丰，购百顷地当无问题。”
曹德疑：“子孝，黄巾乃乱民，何来许多财物？”
“二兄不知，黄巾所过之处，洗劫一空，值钱之物尽取，乃至刨士家祖坟，盗陪葬之财。”
曹操闻言，眼前一亮：“子孝，黄巾竟干掘墓之事？”
“兄长，黄巾中多有前科盗墓者，因避官府之罪而投黄巾。”
“哈哈哈哈，天助我也！” 曹操放声大笑，曹仁、曹德忙捂其口：“大兄，小声！”
“嘿嘿，子孝归芒砀后，速将精通盗墓之术者集为一军，专司寻皇陵、公侯墓葬，如此钱财何愁不足？”
“大兄，此乃大逆不道之事，可行否？”
“量小非君子，无度不丈夫！只需不全取财物，留少许与墓主，虽人鬼殊途，亦算留些阴德。昔年汝南许劭评我‘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今天下将乱，这‘奸雄’我曹操当定矣！”
曹仁、曹德离时，日已近昏，至曹炽宅门便分道：曹德归宅备曹操晚膳，曹仁径往夏侯渊处，传曹操新令，且预备速返芒砀山。
曹家祖宅外空地，数百男女老少衣履褴褛，臂系绳索连为串，乃曹仁所俘、入奴籍之百姓，正候曹府管事登记分配。夏侯家门前亦然。此等事于曹、夏侯大族，本为寻常；谯县百姓及他士家见之，亦不觉有异。
空地支五桌，每桌后坐二人：一管事问讯，一录写，后随二仆伺候，桌前皆有长队等候。队中一年二十三四青年，轮至时，人解其缚，青年趋前，连连叩首。
管事啜茶打量之，问：“唤作何名？”
“小人牛二娃。”
“何方人氏？”
“相县永安亭大牛里。”
“家中尚有何人？”
“无有，唯小人孤身。”
“昔年以何营生？”
“小人无甚营生，唯有力气，诸事皆能为。”
管事面露不悦：“诸事皆能？汝识字否？授账房之职可任？会武艺否？授将军之职可任？……”
“小人不会。然小人最善挖土，且速甚，挖渠、掘窖皆能手。”
管事嗤之：“此何用之有！”
言未毕，身后一声中气十足者斥：“何以无用？吾观甚有用！”
管事回首，忙起座躬身：“哎呀，乃子孝少爷！您怎至此处？速为子孝少爷奉茶！” 亟欲献殷勤。
曹仁摆手：“不必。” 指牛二娃：“汝言最善挖土？”
“少爷，小人不敢欺！挖土甚速，若少爷不信，今便为您掘窖，顷刻可成。” 言罢欲脱衣，似要动手。
“唉，勿急！吾信汝有此能，随吾去，此处差事无需汝，今后汝从吾。” 曹仁瞥管事，语带鄙夷，“带他沐浴，换洁净衣裳。吾今往夏侯家，归时需见其收拾妥当，明日本少爷将携他远行。”
“子孝少爷放心，小人必办妥！”
曹仁去后，管事不敢怠，令一仆引牛二娃入曹家祖宅。牛二娃行时频频回首，望排队人群。群中数双眼紧盯其背影，间以眼神相递。
牛二娃本名牛刚，乃汝南黄巾何仪、何曼部将，陈国人，因口音类沛国，故此次往曹、夏侯家安插潜伏者，自确山七零一团选出。
初，此选拔非为潜伏，乃李虺欲仿后世建特种部队，行两大军区大比武以择才。凡军区现役有番号将士，无论一线、二线，皆可参赛。比武项目含负重越野、攀岩、射箭、徒手格斗、掷石、掘散兵坑等，参赛者需毕所有项目，依总分排名颁奖；各单项前十亦有赏。奖项沿后世军功章制，因黄金珍贵，故分四等：铜质二等，铁质二等；一等为五角星状，二等为十字状。既已更名 “红军”，李虺遂定五角星为红军军徽，亦为最高荣誉象征。总成绩及各单项前四授奖牌，第五名始授圆形铁质纪念章，注名次于上。
牛刚系大比武之总成绩第六、挖掘散兵坑单项第一，得铜质五星奖牌及圆形铁质纪念章。赛后，李虺本欲令诸项尖子归原部，待数月后分批抽调，组建真正秘密特种部队。然裴元绍因拓展咸亨商行至并州，人手匮乏，需机灵、有专长且操沛国附近口音者，遂从待选特种部队人中择六名陈国、沛国附近籍贯者交其调遣，牛刚即其中之一。
经咸亨商行培训后，谯县分号运作县衙及曹家，将此六人与其他密探混入曹、夏侯家所购奴隶中。于是 “牛二娃”（牛刚）为曹仁所识，恰曹操授意曹仁组建掘墓之军，“牛二娃” 善挖土之能正合所需。原本潜伏探信之牛刚，意外得随曹仁，令同队潜伏者皆感意外。
曹仁寻得夏侯渊，告以曹操计划，约次日一早同返芒砀山。夏侯惇、夏侯渊自幼与曹操亲厚，对其令无不应从。
依罗贯中《三国演义》言，曹操父曹嵩本夏侯氏子，后世网传其为夏侯惇亲叔，故曹与夏侯氏为堂兄弟。然《三国志》作者陈寿为晋人，去三国未远，未采此说，显见其不以为然；裴松之作注虽引之，亦未加肯定。汉代家族意识浓厚，异姓过继罕见，多择同姓为养子，义子则异姓且不入宗庙，故曹腾或从本族择曹嵩过继。夏侯与曹氏交厚，实因姻亲，曹操母丁氏、原配丁氏及夏侯渊妻丁氏，虽非一人，然同出丁氏家族，丁氏乃二家联姻之桥，故曹魏天下多由曹、夏侯氏执掌。
曹操催曹仁、夏侯渊速返芒砀山整军、建掘墓之队，夏侯渊自然从命。二人约次日同行后，曹仁归宅寻 “牛二娃”。
晚膳后，曹仁召牛刚入房：“二娃，寻常入我曹家需改姓曹，然我欲令你从军，可免改姓。”
“从军？从何军？少爷欲投军乎？”
曹仁笑摆手：“非也，今不便明说。明日随我往军中，届时再细告你。”
牛刚故作惧色：“少爷，小人唯善挖土，何以令我从军？”
“汝对管事言诸事皆能，今何改口？”
牛刚挠头：“少爷，小人那般说，只为留下求口饭食。”
“汝何以挖土神速？”
“少爷，小人只是不停挖掘，故速快。”
“汝曾挖何物？”
“回少爷，挖过菜窖、水渠、地道，还挖过……”
“曾挖坟否？”
牛刚闻言一愣：“少爷，有户丧亲，便寻小人挖坟。”
“若令汝挖已筑之坟呢？”
“啊？” 牛刚张大嘴，作震惊状，“少爷，挖坟掘墓乃大罪，官府捕获必治罪！”
“嗨，何惧之有？汝孤身为之，官府可治罪；若数百人同往，官府敢捕乎？”
“数百人同往？”
“然！”
“少爷，您家大业大，何以要‘摸金’？”
“摸金？何谓也？”
“少爷不知？民间谓挖坟掘墓为‘摸金’。多是穷途末路、无技傍身者为之，若有饭吃，谁肯为此？”
“吾今便要行此‘摸金’之事，需汝相助。若办得好，便令汝统此数百人，授官 —— 此数人约当军司马，便称‘摸金司马’可也。”
“少爷，此事您能做主否？”
牛刚一语，曹仁如遭定身，良久方面露难色：“此事需容我思量。” 言罢，转身出房。
时已入夜，曹家大院仍有下人、护院穿梭。曹仁循墙根月影北行，再至旧物小院，确认无人后入内，进东厢房，开衣柜、卸背板，轻叩小门。
曹操自小窗见是曹仁，开门延入：“子孝，何以夜至？”
“兄长，小弟思之：芒砀山会掘墓之数百人，若组军不足一营，最多为别部司马，故拟称‘摸金司马’，兄长以为如何？”
“‘摸金司马’？‘摸金’何意？”
“兄长，小弟于所获奴隶中得一人，善掘土之技，若令其为杂役实为浪费，故欲携往芒砀山，与那数百人共组掘墓之军。此子言民间谓掘墓为‘摸金’，故有此称，兄长以为可乎？”
“子孝，若真建此军，仅聚掘墓之人可成？”
“啊？这……”
“总得有人望风、接应，恐需数百人方可。”
“兄长所言极是。莫非兄长意谓直接编为一营，设校尉？”
“然，‘摸金校尉’之称，亦胜‘摸金司马’多矣。”
“既如此，便依兄长之意，称‘摸金校尉’。”
曹操与曹仁复就 “摸金校尉” 之组建，细作计议。
正是：
潜龙隐宅论兴亡，觅匠编营盗冢忙。
细作巧投曹家幕，乱世奸雄始露芒。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