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卫东始终一言不发，像一尊看不出喜怒的雕像。
直到会议室里的争论声渐渐平息，他才抬起眼皮，目光缓缓落在了沈瑶身上。
“沈瑶，你怎么看？”
像一道聚光灯瞬间打在了沈瑶身上。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沈瑶从容地合上笔记本，身体微微前倾，清亮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
“我同意周总的判断。这个项目的技术壁垒确实很高。
在国内市场有竞争力，这是它的优点，我们不能否认陈志明的工作。”
她先是肯定了陈志明一句，让他难看的脸色稍微缓和。
接着，话锋一转。
“但是，周总指出的两点风险，外资背景和对赌协议，同样是悬在项目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特别是外资问题，它已经超出了单纯的商业风险范畴。”
她顿了顿，给出自己的结论。
“我的建议是，暂缓投资。
表达我们的投资意向，但明确要求对方必须先完成股权重组。
并拿出具有法律效力的文件后，我们再重启尽职调查。”
这个方案，没有全盘否定陈志明和分析部前期的工作，给了他们台阶下。
又坚决采纳了周黎的风险预警，守住了公司的底线。
程卫东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终于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赞许。
他重重地敲了敲桌子，一锤定音：“那就这么办。
陈志明，你继续跟进这件事，有任何实质性进展，随时向我和周总汇报。散会。”
会议结束，众人陆续离开。
陈志明快步追上沈瑶，压抑着怒火，把她堵在走廊上。
“沈瑶！
你为什么要建议暂缓？
这个项目明明很有前景！
你知道为了它我们部门加了多少班吗？”
沈瑶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他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的脸。
“陈志明，我只是基于事实，做出客观的风险分析。”
她的声音很平静，“外资和对赌，是两个实实在在的定时炸弹。
我相信，这些风险你不是没注意到，你只是为了急于求成，选择了选择性忽视。”
陈志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像是被人戳穿了所有心事，恼羞成怒地低吼：“你！你早就知道这些问题，对不对？
所以你当初才把这个烫手山芋转给我们部门！
沈瑶，你好深的心机！”
沈瑶的眼神冷了下来。
“第一，项目是由主管统一分配的，不是我。
第二，我在转交相关资料时，附上了一份我自己做的初步风险提示备忘录，里面明确提到了这两点。
我提供了全部资料，没有任何隐瞒。”
她逻辑清晰，滴水不漏。
陈志明张了张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备忘录……他当时只想着抢功，根本就没仔细看！
最终，他只能像一只斗败的公鸡，狠狠地瞪了沈瑶一眼，愤然离去。
看着他狼狈的背影，沈瑶轻轻吐出一口气。
她确实早就预见到了风险，但她也没想到，今天会议上的炮火会如此激烈。
周黎的强势介入，恐怕不只是出于专业考量那么简单……
“沈瑶。”
一个沉稳的男声在身后响起。
沈瑶回头，周黎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脸上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中午有时间吗？一起吃个饭。”
……
公司附近的一家高级私房菜馆，僻静的包厢里，古色古香。
“陈志明太急功近利了，”
周黎亲自给沈瑶倒了一杯茶，开门见山，“这种性格，做不好投资。早晚要栽大跟头。”
沈瑶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谨慎地回应：
“新人嘛，难免经验不足，想做出成绩。”
“你不也是新人？”
周黎那双锐利的眼睛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看穿，“但你很聪明，你知道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
更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
夸得就有点露骨了。
服务员适时地推门上菜，精致的菜肴一道道摆上桌，打断了两人之间略显紧绷的对话。
等包厢门再次关上，周黎才夹了一筷子水晶虾仁放进沈瑶碗里，继续道：
“今天让你来，让你坐那个位置，让你最后发言，都是程董的意思。”
沈瑶心头一跳，面上不动声色。
周黎压低了声音，说出了一句让她心惊的话：“那个半导体项目，水比你想象的要深。
项目方背后那个大股东林涵菡，她家的创投公司有很深的海外资本背景。
最近已经被上面列入了重点监控名单。”
原来如此！
沈瑶瞬间恍然大悟。
这已经超出了商业风险的范畴，甚至可能牵扯到国家经济安全层面了！
难怪程卫东如此谨慎，甚至不惜亲自设局。
“谢谢周总提醒，我明白了。”沈瑶郑重地点头。
“程董很看重你，”
周黎最后说道，像是在转述，又像是在提点，“你的聪明和沉稳，他很欣赏。好好做，别辜负他的期望。”
沈瑶彻底明白了，周黎今天就是程卫东的“传声筒”。
程氏集团这艘大船，看似平稳，实则暗流涌动。
还有这林师姐，果然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么大的项目想让我经手，程氏接盘，果然是坑老娘！
到时候暴雷，林某人拍拍屁股走人，沈瑶和程氏必然要付出惨痛代价！
……
下午，清北大学，经管学院。
秋意正浓，阳光穿过金黄的银杏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沈瑶提前半小时到达王院士的办公室，却发现赵磊和林涵菡已经在了，正围着一张图纸低声讨论着什么。
“学妹来啦！”
林涵菡看见她，立刻露出热情洋溢的笑容，主动迎了上来，“好巧呀！
上午刚在程氏见过陈志明学弟，下午就在这儿见到你了。
听说，你们公司今天上午的例会，讨论了我们的项目？”
消息传得真快。
沈瑶心里冷笑，脸上却挂着得体的微笑，点头：
“嗯，公司的例行投前评估，暂时还没有最终结论。”
一旁的赵磊推了推眼镜，也凑过来：“是有什么问题吗？技术层面还是商务层面？
有需要我们配合解决的，尽管提。”
“主要是公司风控部门对早期的外资比例和对赌协议有些顾虑。”
沈瑶选择了实话实说，她想看看林涵菡的反应。
果然，林涵菡的脸色微不可查地变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笑容：
“哦，你说这个啊……外资是我们的天使轮投资人了。
跟了我们很多年，我们也在积极协商，看能不能让他们友好退出……”
话还没说完，办公室的门被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