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虎村东头的老槐树已有百年树龄,树干粗得需三个成年汉子合抱,树皮皲裂如龙鳞,枝桠间悬着几串风干的辣椒和玉米,在风中簌簌作响。树荫下却藏着全村最热闹的角落——吴铁匠铺。这铺子与其说是建筑,不如说是从地里长出来的怪物:黄泥混着碎石垒成的墙壁上爬满火燎的焦痕,屋顶的黑瓦残缺不全,像被野兽啃过的骨头,烟囱里终年喷着滚滚浓烟,把半边树冠熏成了炭色。
韩烨离着三十步远就听见了动静。叮——当——叮——当——,锻打声忽高忽低,时而如暴雨砸瓦,时而似闷雷碾过云端。这声音有魔力似的,让他不由得加快脚步。转过堆满锈铁器的柴垛,眼前豁然开朗:铺子门口的空地上横七竖八堆着半人高的农具,缺角的锄头、卷刃的镰刀、豁口的犁铧胡乱叠着,刃口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森森冷光,活像猛兽的獠牙。
当心脚下。韩振突然拽住韩烨的衣领。少年低头,发现青石板缝隙里嵌着无数细小的铁屑,在阴影中泛着蓝幽幽的色泽,像一地碎星。
推开吱呀作响的柏木门,热浪裹着铁腥味轰然扑来。韩烨喉头一紧,这气味古怪得很——像是把生血、炭火和铜钱一起塞进嘴里咀嚼。铺子中央的焦炭炉烧得正旺,橘红色的火舌卷着通红的铁块,热浪扭曲了空气,墙上挂着的铁器在热流中微微晃动,投下摇曳的阴影。
铁塔般的汉子背对着门,古铜色的脊梁上筋肉虬结,汗珠顺着脊椎沟滚落,在火光中亮得像熔化的铜汁。他抡锤的姿势宛如神巫祭天——右臂高举过头顶时肩胛骨如鹰翼展开,锤头落下时腰胯猛然前送,地一声闷响,火星暴雨般迸射。几滴铁水溅到韩烨手背上,烫出细小的红点,他却忘了呼痛。
吴老哥!韩振的喊声撞在铁砧上弹回来。
汉子动作一顿,铁钳夹起暗红的铁料翻了个面。转身时,韩烨看清了他的脸:左颊有道寸余长的旧疤,像是被烙铁划过,下巴上的胡茬里沾着铁灰,唯独那双眼睛亮得骇人——虹膜边缘泛着奇异的青蓝色,像是淬火时溅入了钢花。
韩老弟?吴铁匠的声音像两块生铁摩擦,秋狝的季节,你倒有闲工夫串门?他说话时喉结滚动,脖颈上的血管凸起如盘错的树根。
韩振把少年往前一推:给你送个徒弟。这小子测灵失败后,成天嚷着要学真本事。
铁匠的目光在韩烨身上刮过。少年感到那视线有实质的重量——先是停在虎口新磨出的水泡上,又在单薄的肩膀处重重一压,最后戳了戳他微微发抖的小腿肚。铺子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炉火爆着火星。
细皮嫩肉的城里崽。吴铁匠突然嗤笑,从墙角铁桶里抄起把凿子甩过来。韩烨慌忙接住,掌心立刻沾上层黑亮的油垢,铁器特有的寒意顺着指骨往骨髓里钻。
知道铁匠铺最累的活计是什么?铁匠用铁钳敲了敲水槽,槽底沉淀着厚厚的黑色泥浆,不是抡锤,是清理这铁渣滓。三天后要是没哭爹喊娘...他猛地把铁料按进冷水,嗤——的白烟中,后半句话和少年的倒影一起模糊了,再谈拜师的事。
韩烨攥紧凿子,忽然注意到墙上挂着柄未完工的短刀。刀胚弯曲的弧度宛如新月,刃口处有细密的鱼鳞纹——那是千百次锻打留下的印记。他想起测灵大会上那些华而不实的法术光焰,而此刻鼻腔里充斥的焦铁味,指尖触摸到的粗糙纹路,还有铁砧上渐渐成形的柴刀,都真实得让人眼眶发热。
炉火猛地蹿高,映得少年眸中如有星火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