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虎村的夜色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粗布，沉甸甸地压在连绵的山影上。铁匠铺的最后一丝火星在亥时末熄灭，韩烨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回到家时，院墙上的老槐树影正被月光拉得老长。他轻手轻脚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灶房里还温着母亲留的杂粮粥，碗沿结着层薄薄的米皮，在月光下泛着朦胧的白。
“哥，你回来啦？”西厢房传来妹妹韩玥迷迷糊糊的声音，伴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被褥摩擦声。
韩烨放轻脚步走过去，借着窗棂透进的月光，看见妹妹蜷缩在炕角，小手还攥着白天没绣完的帕子。“睡吧，我把粥热一热就好。”他压低声音，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这双小手本该捏着绣花针，却总在他晚归时替他留着一盏油灯，想到这里，他喉咙微微发紧。
灶膛里重新燃起的火苗舔着锅底，映得他侧脸明暗交错。十六岁的少年身形已见挺拔，只是常年打铁的缘故，肩背比同龄人宽厚许多，裸露的小臂上布满细密的烫伤疤痕，像是缀满了星星点点的褐色勋章。他三两口喝完粥，将碗碟仔细收好，目光落在墙角那柄磨得发亮的柴刀上——那是他今晚的“伙伴”。
子时的梆子声刚过三遍，韩烨已出现在村后的松林里。这里的松树少说也有百年树龄，粗壮的树干在月光下如同沉默的巨人，松针落地积了厚厚一层，踩上去悄无声息。他选了块被月光照得最亮的青石坪，深吸一口气，缓缓扎下马步。
双腿分开与肩同宽，膝盖弯曲至大腿与地面平行，脊柱如标枪般挺直——这看似简单的姿势，却是《九转玄功》的入门根基。韩烨记得谷洪老人临终前说的话，那老猎户咳着血，枯瘦的手指抓住他的手腕：“炼体先炼息，息如长鲸饮，气似透骨钉……”当时他只当是老人糊涂时的胡话，直到三天前在乱坟岗捡到那本残破的帛书，才明白其中深意。
帛书上的字迹是用朱砂写就，笔画扭曲如虫爬，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苍劲。开篇便说“凡人之躯，如未锻之铁，需以息为火，以气为锤，千锤百炼方成真金”，这话与他打铁的道理不谋而合，只是将“铁”换成了“身躯”。
此刻他凝神静气，尝试按照帛书所说调整呼吸。起初只是寻常的鼻吸鼻呼，胸腔随着呼吸起伏，却总觉得气闷。他想起打铁时的节奏——抡锤时呼气，落锤时屏息，淬火时吸气，一呼一吸都与锤子的起落相契。
“对，就像打铁那样。”韩烨喃喃自语，重新调整气息。抡锤般的粗呼从喉咙深处滚出，带着胸腔的震颤；落锤般的屏息让小腹微微收紧，仿佛有股无形的力量在丹田凝聚；淬火般的长吸则细如游丝，将清凉的夜气一点点纳入肺腑。
三遍呼吸下来，额头上已沁出细密的汗珠。松林中的夜风带着凉意，吹在皮肤上激起一阵寒颤，他却浑然不觉。当第七遍呼吸循环时，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随着他缓缓呼气，手臂上的肌肉竟开始有节奏地跳动，像是有无数条小蛇在皮下钻动。
“这是……气血？”韩烨心头一震。他常年打铁，对自己的身体再熟悉不过，却从未有过这种感觉。那跳动顺着经脉蔓延，从手臂到胸膛，再到双腿，最后汇聚到丹田处，形成一个微弱的旋涡。更让他惊讶的是，当旋涡转动时，周围的空气似乎变得粘稠起来，有无数细小的光点在月光下闪烁，随着他的吸气钻入毛孔。
“这就是谷伯说的‘气’？”他想起村里老人说的“灵气”，据说修行者能吸收这种东西来增强实力。可韩家测灵时明明说他是伪灵根，根本无法引气入体。
他尝试让呼吸与那旋涡的节奏同步，却发现这比在烧红的铁块上雕花还难。有时吸气太快，旋涡会突然溃散，引得丹田一阵刺痛；有时呼气太急，肌肉的震颤便会紊乱，像是断了弦的琴。有好几次，他都想直起身揉揉发酸的双腿，可一想到妹妹期待的眼神，想到母亲鬓边新增的白发，便又咬紧了牙关。
月光在青石坪上缓缓移动，从他的脚尖爬到膝盖。当第一百零八次呼吸循环完成时，韩烨突然感到丹田的旋涡猛地一缩，随后一股暖流顺着经脉扩散开来，流经之处，酸痛的肌肉竟变得暖洋洋的。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常年握锤磨出的老茧，似乎淡了那么一丝。
“原来这不是骗人的。”他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汗水早已浸透粗布短褂，贴在背上凉丝丝的，却让他觉得浑身舒畅。他想起白天吴铁匠说的话，说清风镇的韩家族人正在招收旁系子弟，只要能引气入体，就能获得修炼资源。
“伪灵根又如何？”韩烨握紧拳头，指节在月光下泛出青白，“我韩烨打的铁，从来不怕火炼。”
他再次扎下马步，这一次，呼吸的节奏更加沉稳，肌肉的震颤也愈发规律。松林中的光点似乎被某种力量吸引，围绕着他缓缓旋转，如同无数萤火虫在跳一支古老的舞蹈。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韩烨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路过村口的老井，他打了桶凉水从头浇下，冰凉的井水激得他打了个激灵，却让头脑更加清醒。镜子般的水面倒映出他的模样——双眼明亮如星，原本略显苍白的脸色透着健康的红润。
“哥，你昨晚又去砍柴了？”韩玥端着水盆出来，看见他湿透的衣服，小眉头皱成了疙瘩，“娘说你总这么拼命，会累坏身子的。”
韩烨笑着捏了捏妹妹的脸颊，指尖传来温软的触感：“哥年轻，累不坏。等哥攒够了钱，就带你去清风镇买糖人吃。”
“真的？”韩玥的眼睛亮了起来，像藏着两颗星星，“要最大的那种，插在竹竿上，能啃一整天的。”
“一定。”韩烨看着妹妹雀跃的样子，心中那份因修炼而起的迷茫烟消云散。不管这《九转玄功》能练出什么名堂，只要能让家人过得好，再苦再累都值得。
他转身走向铁匠铺，晨光中的身影比往日挺拔了几分。松林中的秘密，就像一块刚出炉的铁，还需要更多的锤炼，才能绽放出属于它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