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烨蹲在铁匠铺后院的青石板上，指尖捏着半截磨秃的木炭，在粗糙的石面上反复勾勒着一道残缺的纹路。午后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槐树叶，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炭火混合的味道，偶尔夹杂着前院传来的打铁声和吴昊的吆喝。
那道从旧炉凹槽里发现的刻痕，此刻正清晰地拓印在他摊开的草纸上。断裂处的棱角尖锐而突兀，像是被硬生生砸断的锁链，与《天工造物录》残页上记载的“聚火”灵文图谱比对时，恰好缺失了最关键的收尾弧线。谷洪残魄留下的记忆碎片中，关于灵文的描述突然变得清晰起来——“灵者，天地之气凝于纹；文者，匠人之志注于锋。断则气泄，缺则意散”。
他放下木炭，起身走到那口刚清理出暗青色内壁的旧炉前。炉膛里还残留着昨夜清理时的灰烬，被他用竹篾一点点扫到角落。当指尖再次抚过那道凹槽，微凉的触感顺着指腹蔓延至心口，仿佛能感受到某种沉睡的脉动。吴铁匠说这炉子烧普通炭火会崩裂，现在想来哪里是炭火的问题，分明是凡火无法催动灵文，反倒被灵文反噬所致。
“聚火……聚火……”韩烨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字，掌心不自觉地沁出细汗。《天工造物录》里关于“聚火”灵文的注解写得简略：“引凡火成灵焰，聚散随心，其形若兰。”可真正要补全这道断裂的纹路，却比他想象中难上百倍。灵文的每一笔都讲究“气脉贯通”，哪怕是毫厘之差，也可能让整个灵文失去聚火的功效，甚至引发灵力紊乱。
他转身回到青石板旁，重新捡起木炭。目光落在石面上那些歪歪扭扭的试画痕迹上——有的收尾过于圆润，像是被水泡过的麻绳；有的转折过于生硬，活脱脱一把弯折的铁钎。最开始的十几次尝试，连他自己都能看出其中的别扭，那些线条像是失去骨架的藤蔓，软塌塌地趴在石面上，毫无灵文该有的张力。
“烨哥，歇会儿不？我娘蒸了红薯！”吴昊端着个粗瓷碗从前面跑进来，碗里的红薯冒着热气，甜香瞬间驱散了些许烦躁。
韩烨摆摆手，视线依旧焦着在草纸上的纹路：“你先吃，我再试试。”
吴昊凑过来看了眼石面上的鬼画符，挠挠头：“这玩意儿看着比我描红还难。”他把碗塞到韩烨手里，“娘说干活得吃饱，不然手都没劲。”
红薯的温热顺着指尖传到掌心，韩烨咬了一口，绵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却没心思细品。他的目光突然落在吴昊刚才帮忙拉风箱时，在泥地上留下的鞋印——边缘深浅不一，却意外地构成了一道自然的弧线。脑海中像是有根弦被猛地拨动，他丢下红薯，抓起木炭在石面上疾划。
这一次，他刻意放慢了手腕转动的速度，想象着火焰从升起、腾跃到凝聚的过程。起笔时稍重，如同火星初燃时的迸发；行至中段逐渐收力，仿佛火焰在风中微微摇曳；到了断裂处，手腕陡然一沉，木炭在石面上划出一道带着细微震颤的折线，随即转为流畅的弧线——那是模仿火焰在骤然遇到阻碍后，反而更加炽烈地向上攀升的姿态。
“成了！”韩烨猛地站起身，胸口因激动而剧烈起伏。石面上的纹路终于有了几分图谱中的神韵，断裂处的衔接不再生硬，整道灵文仿佛活了过来，隐隐透着一股向上蒸腾的气势。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中指第二节被木炭磨出了一道红痕，渗着细密的血珠，刚才全神贯注竟丝毫未觉。
吴昊凑过来，指着石面上的纹路咋舌：“这画看着……好像真能烧起来似的。”
韩烨笑着点头，小心翼翼地将草纸上的拓印与石面新作叠在一起比对。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恰好照亮了重合的纹路，断裂处的弧线严丝合缝，像是原本就该如此。他突然想起谷洪说过的话：“炼器之道，七分靠技，三分靠悟。这悟字，便是要懂天地造化之理。”
他找来一块废弃的熟铁片，又从工具箱里翻出最小号的凿子。这是他特意磨了半宿的工具，凿头锋利而纤细，刚好能在铁片上刻下细微的纹路。当凿子的尖端触到冰凉的铁片时，韩烨深吸一口气，运转起体内微弱的灵力——按照《聚灵诀》的法门，将灵力凝聚于指尖，再通过凿子传递到铁片上。
“嗡……”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颤从凿子末端传来，铁片表面竟浮现出一层淡淡的白霜。韩烨心中一喜，这是灵力与铁器产生共鸣的迹象！他稳住手腕，按照石面上的纹路缓缓下凿。凿头落下的力度必须恰到好处：太重会崩裂铁片，太轻则留不下灵文印记。
时间在一次次的凿刻中悄然流逝，太阳渐渐西斜，将后院的影子拉得老长。韩烨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铁片上，瞬间被蒸腾成白雾。他的手臂早已酸麻，指尖被凿子磨破的地方渗出鲜血，染红了铁片边缘，却浑然不觉。
当最后一笔落下时，夕阳恰好将余晖洒在铁片上。那道补全的“聚火”灵文在霞光中泛着淡淡的光泽，每一笔都像是燃烧的火焰凝固而成。韩烨颤抖着放下凿子，拿起铁片对着光看——灵文的线条流畅而有力，断裂处的衔接自然得仿佛从未破损，一股微弱却稳定的热流顺着他的指尖传来，与旧炉凹槽里感受到的脉动隐隐呼应。
“真的……成了。”他喃喃自语，疲惫的脸上绽放出久违的笑容。
吴昊举着最后一块红薯跑过来，看到铁片上的纹路，眼睛瞪得溜圆：“烨哥，这花纹……好像在发光！”
韩烨将铁片小心收好，拍了拍吴昊的肩膀：“走，明天咱们试试，能不能让那炉子重新烧起来。”
夜幕降临时，韩烨坐在灯下，将补全的“聚火”灵文工工整整地誊抄在草纸上。窗外的虫鸣声此起彼伏，铁匠铺里的铁器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而他手中的草纸，却仿佛承载着一团即将燎原的星火。他知道，修复旧炉的第一步已经迈出，而这道小小的灵文，或许会成为他踏入另一个世界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