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粥厂里的算盘与暗流
赵祯那几点“细致周详”的建议，如同几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庞大的官僚机器中漾开了微小的涟漪，却也带来了一些意想不到的变化。
命令下达，整个汴京城如同上紧了发条的钟表，开始围绕着“赈济流民”这个核心任务运转起来。太仓的粮食被一车车运出，工部的吏员带着征调来的民夫在四门外选定地点，热火朝天地搭建简易粥棚。开封府的衙役和兵丁则紧张地维持着秩序，将越聚越多的流民按照赵祯的建议，粗略地分区引导，并试图将老弱妇孺安置在相对安全的位置。
赵祯坐镇政事堂偏殿，这里临时成了赈济指挥中心。吕夷简居中调度，各项指令有条不紊地发出。赵祯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听着，学习着这位老宰相处理复杂事务的节奏和方法，偶尔在涉及具体细节时，才会谨慎地补充一两句。
而他真正的“眼睛”，是双喜和他挑选出来的那几个小黄门。他们如同几只不起眼的工蚁，混迹在嘈杂混乱的粥厂现场，将最原始的信息源源不断地传递回来。
“官家，南薰门粥厂已开始施粥，流民排队尚算有序，只是人数太多，队伍排出里许，后面的人难免焦躁……”
“西角子门那边，有个别衙役驱赶流民时动作粗鲁，起了点小冲突，幸好被带队官校及时制止……”
“太医局的人在粥厂旁支起了熬药的大锅，宣讲卫生，但听懂的流民似乎不多……”
“北面粥厂，有流民孩童与家人走散，哭闹不止，开封府的人正在帮忙寻找……”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经过赵祯的梳理，拼凑出了城外赈济现场相对真实的图景。总体而言，在朝廷展现出强大的动员能力和充足的粮食供应（至少表面如此）后，流民激愤的情绪暂时被压制了下去，“乞活”变成了“等待施舍”，最危险的直接冲突风险算是暂时解除了。
但赵祯并未放松警惕。他深知，危机只是从急性发作转为了慢性潜伏。数千张嗷嗷待哺的嘴，每天消耗的粮食是一个巨大的数字。而且，根据双喜传回的一条信息，让他隐隐感到不安——有流民私下抱怨，说施的粥虽然能立住筷子，但米粒似乎……不如想象的多，汤水显得有些“清亮”。
是米的质量问题？还是……有人在过程中做了手脚？
赵祯的疑心病立刻犯了。他前世见过的各种项目管理中的猫腻太多了。他立刻吩咐双喜，让他的人重点留意粥的熬制过程和分发环节，特别是记录下每个粥厂大概的施粥数量和领粥人数。
同时，他也在政事堂提出了一个“建议”。
“吕相公，”赵祯拿着一份他刚刚“估算”出来的数据（基于他之前的案例研究和双喜回报的人数），“根据各粥厂回报，目前城外流民总数恐已近五千。若按每人每日最低需米半升计，每日耗粮便需二百五十石以上，这还不算柴薪、药品、人工。如今春荒未过，太仓存粮虽丰，亦需长远计议。可否……请户部每日做个简单的统计，汇总各粥厂实际耗粮数目与施粥人数？以便我等心中有数，及时调整，也可……避免不必要的靡费。”
他把“查账”的目的，包装成了“节约粮食、长远规划”的由头。
吕夷简看了赵祯一眼，目光深邃。他自然明白这位小皇帝的心思，但此举确实符合规制，而且眼下也确实需要掌握准确的消耗数据。他点了点头，对旁边的户部堂官吩咐道：“便按陛下所言，每日呈报。”
命令是下达了，但执行起来又是另一回事。户部的文书体系庞杂，数据层层上报，等到汇总到政事堂，往往已经是两三天后的事情，而且其准确度，赵祯持严重怀疑态度。
他不能干等。他必须有自己的“账本”。
这个任务，他交给了暂时无事可做的小桂子。赵祯将双喜报回来的、关于各粥厂大致施粥人数和锅数的信息，以及户部后来补报的耗粮数据（他知道这不准确，但可作为参考），都交给小桂子，让他尝试用一种更清晰的格式进行归类记录。
小桂子不愧是内务管理的好苗子，他很快理解了赵祯的意图，找来一块大木板，用炭笔在上面画出了简单的表格，分列“粥厂名”、“上报领粥人数（约）”、“上报耗粮数（石）”、“备注”等栏目，每日更新。虽然数据粗糙，但至少将零散的信息视觉化、集中化了。
赵祯看着那块逐渐被填满的木板，心中稍安。这是他建立原始“数据看板”的尝试。通过横向对比不同粥厂的数据，他隐隐发现，同样宣称施粥给差不多数量流民的粥厂，上报的耗粮数竟然有近两成的差异！这极不正常！
就在赵祯盯着木板上的数据差异，心中的疑云越来越重时，双喜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脸色因为疾走而涨红，眼神里带着一丝发现秘密的兴奋与紧张，压低声音对赵祯禀报：
“官家！奴婢……奴婢按您的吩咐，偷偷盯着南薰门粥厂熬粥的那几口大锅……发现……发现他们往锅里下米的时候，用的那个量斗……好像……好像比官定的标准量斗，要浅那么一小指头！而且，负责记数的那个吏员，眼神总是躲躲闪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