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警告与“防火墙”
香料铺老板那句隐晦的警告，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悄无声息地钻入赵祯的心底，盘踞不去。“陈年旧香”、“来历不明”、“不妥”——这几个词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组合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
他的“星火”网络，他自以为隐秘的触角，竟然可能已经暴露了！而且暴露得如此彻底，连兰儿这条他精心布置、看似最不起眼的采购渠道，都被人精准地递来了警告！
是谁？是吕夷简的人？是京西贪腐集团在京城的眼线？还是……其他隐藏在更深处的势力？这警告是善意的提醒，还是恶意的示威？
巨大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赵祯。他感觉自己仿佛一个在黑暗中举着微弱火把前行的人，突然发现四周的阴影里，布满了无数双窥伺的眼睛。他之前的那些小动作，那些隐藏在“格物”名下的布局，在这些老谋深算的对手面前，或许如同孩童的把戏。
不能慌！绝对不能慌！赵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了几口气。对方既然是通过警告而非直接动手的方式，那就说明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或者对方也有所顾忌。现在最重要的是评估损失，加固防线，弄清楚这警告背后的真实意图。
他立刻采取了紧急措施。
首先，是切断和审查。他严令兰儿，暂时停止一切与那家香料铺的非必要接触，如果必须采购，也需更换店铺，或者通过更复杂的中间渠道。同时，他让陈忠和暗中调查那家香料铺的背景，尤其是其背后东家以及与哪些官宦人家有往来。
其次，是对内部人员的再次甄别和警示。他分别秘密召见了双喜、小桂子和兰儿，没有透露具体细节，但严肃地告诫他们，近日风声趋紧，他们的一切行动必须更加小心谨慎，任何异常的人或事，哪怕再微不足道，都必须立刻上报。他仔细观察着三人的反应，双喜和小桂子更多的是紧张和服从，兰儿则因亲身经历了警告而显得心有余悸，但三人都未有明显的可疑之处。赵祯暂时排除了内部核心人员泄密的可能，问题很可能出在外部环节，或者是对方手段太高明。
最后，是调整策略，建立“防火墙”。他决定，暂时放缓所有主动向外延伸的“星火”行动。编修书局的研究保持现状，不再提出新的、可能引人注目的课题；御膳房的“审计”试点告一段落，转为常规的记录维持，不再进行深度挖掘；连送到慈元殿的“药膳”，也减少了新品种的推出频率，主打稳妥和熟悉。
他要制造一种假象——皇帝因为京西大案和宰相称病而感到压力，收敛了之前的“锐气”，重新回到了“潜心读书、偶尔格物”的安全轨道上。这是一种自我保护，也是一种以退为进。
在做这些安排的同时，他的大脑也在飞速分析着警告的来源和意图。
如果是吕夷简或京西集团，他们发出警告的目的何在？是恐吓，让他停止对相关事务的追查（比如之前的账目研究）？还是暗示他们掌握了他的秘密，让他投鼠忌器？
如果是其他势力，比如朝中与吕夷简不合的派系，或者是太后的人……那这警告就更复杂了。可能是想借他这把“刀”去对付吕夷简，又怕他这把“刀”太钝反伤自身，所以提醒他小心？也可能是太后在敲打他，让他不要越过某些看不见的界线？
信息太少，迷雾太重。
赵祯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完全依赖双喜等人去收集信息了，他们的层级和手段有限。他需要更高级别、更可靠的信息来源。他想到了范仲淹。范仲淹此前已经表达了靠近的态度，而且他身处高位，消息灵通。
但如何向范仲淹求证，而不暴露自己已收到警告的事实？这需要极高的技巧。
他决定再次利用“请教”的名义。他找来一份之前书局整理的、关于前朝某次类似粮仓亏空案处理过程的案例（自然是经过他“润色”，突出了其中官官相护、调查受阻的情节），然后以学习探讨为名，召范仲淹前来议事。
在讨论完案例之后，赵祯故作随意地感叹道：“范卿，读史可知兴替。观前朝旧事，似此番京西之案，盘根错节，调查每每受阻，其中关窍，除地方势力盘踞外，是否……亦因京城之内，有呼应之声，通风之耳？致使钦差步履维艰，事倍功半？”
他问得含糊，但范仲淹是何等聪明之人，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
范仲淹沉吟片刻，谨慎地答道：“陛下明鉴。大案要案，牵一发而动全身。地方与中枢，本就血脉相连。若案情触及根本，则京城之内，暗流涌动，亦在所难免。陛下……近日潜心理学，偶涉实务，还需……还需多加留意，有些‘旧物’、‘旧人’，或与当前纷扰有所牵连，沾染则易生是非。”
“旧物”、“旧人”、“沾染则易生是非”！范仲淹这番话，虽然没有明说，但几乎是对那“陈年旧香”警告的侧面印证和解释！他也在提醒赵祯，有些陈年积弊和与之相关的势力，最好不要轻易触碰！
赵祯心中豁然开朗，同时又更加沉重。范仲淹的暗示，基本排除了太后警告的可能性，更指向了与京西案利益相关的“旧势力”。这意味着，他之前的某些举动，确实可能无意中触及了那张巨大利益网络的边缘，从而引来了窥伺和警告。而他与范仲淹的这次谈话，恐怕也未必能完全瞒过那些暗处的眼睛。他感觉自己仿佛在走钢丝，脚下是万丈深渊，而两侧，则是若隐若现的、带着敌意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