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统领回到自己在宫中的值房时,已是黄昏。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他心头的沉重。
他反手紧闭门窗,隔绝了外界一切声响,独坐于昏暗之中,仿佛一尊凝固的石雕。
袖中,那个微凉的小玉瓶如同烙铁般灼烫着他的肌肤。
指尖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光滑的瓶身,脑海中回荡着端亲王萧锐那日急切而痛心的话语:
“保住十七的根本……他一身武功若是废了,那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是啊,十七,那个本名沈沐的孩子。
是他亲眼看着从暗卫营里最倔强、最有天赋的苗子,一步步淬炼成陛下手中最锋利的刃。
那孩子眼神里的光,骨子里的韧劲,曾让他这个见惯了生死冷酷的暗卫统领都为之动容。
他本该是阴影中最坚实的壁垒,是悬于敌人头顶的利剑,而非像如今这般,被锁在深宫金殿,如同一件易碎的贡品,被帝王偏执的占有欲一点点磨去锋芒,直至彻底失去翱翔的能力。
陛下对十七的所作所为,早已超出了“恩宠”的范畴,那是一种近乎毁灭的禁锢。
封其内力,夺其自由,压其本性,这分明是要将活生生的人,驯化成只供一人赏玩的笼中雀。
作为臣子,他深知此等妄议君上、暗中行事乃是大逆不道,一旦败露,便是万劫不复。
可作为一个看着十七长大的长辈,他胸腔里那颗早已被岁月和使命磨得冷硬的心,却无法对那孩子无声的凋零视若无睹。
萧执陛下的占有欲,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那如同深不见底的漩涡,一旦被卷入,便再无挣脱的可能。
除非……除非十七自己能生出挣脱的力量。
一个念头如同暗夜中的闪电,骤然劈开了巽统领心中的迷雾——立冬大典!
萧国历来重视立夏与立冬的祭祀大典,皇帝需亲赴城郊天坛,主持繁复隆重的仪式,祈求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此等庄严场合,陛下绝无可能带着身份尴尬的“沈沐”出席。
届时,乾元宫守卫虽依旧森严,但随驾护卫必然会抽调走大批精锐,宫内的防守必然会出现短暂的、外人难以察觉的空隙。
而这空隙,对于他这个经营宫廷暗卫布防多年的统领来说,或许就是唯一可趁之机!
风险?巨大到无法估量。
这不仅是欺君,更是直接挑战陛下的逆鳞。
失败,不仅十七性命难保,端亲王爷和自己,乃至可能牵连的所有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可是,若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十七在绝望中沉沦,他余生何安?
让十七恢复内力,是给他一个挣脱牢笼、搏取一线生机的唯一可能。
否则,一个内力尽失、被严密看管的人,在这铜墙铁壁的皇宫里,插翅难逃。
巽统领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决绝取代。
他还是不想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孩子就此被淹没。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书案前,取出一张特制的遇水即化的纸条,用密写药水飞快地写下几个字:“立冬,辰时,见机行事。”
随后,他唤来唯一绝对信任的心腹,低声吩咐,通过那条埋藏极深、连陛下都未必知晓的隐秘渠道,将消息递了出去。
纸条在确认送达后,便会化为纸浆,不留痕迹。
做完这一切,巽统领望着窗外彻底沉下的夜幕,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棋局已布下,是生是死,是解脱还是更深的深渊,皆看立冬那日的天命了。
…………
立冬这日,天色未明,整个皇宫却已从沉睡中苏醒,笼罩在一片肃穆而紧张的忙碌氛围中。
旌旗猎猎,仪仗逶迤,身着繁复祭天礼服的萧执,在文武百官的簇拥下,乘上御辇,浩浩荡荡离开乾元宫,向着城郊天坛而去。
离宫前,萧执特意折返寝殿。
沈沐早已起身,只着一身素净的月白寝衣,静立于窗前,望着窗外灰蒙蒙、似乎欲雪的天空,单薄的背影透着一种易碎的沉寂。
“阿沐,”萧执走上前,从身后自然地环住他纤细却僵直的腰身,将下颌亲昵地抵在他颈窝处,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朕今日要去天坛办祈福大典,晚些方能回。你好好的乖乖的在宫里待着,若是闷了,便让赵培寻些新奇的话本念与你听。”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狎昵,仿佛只是寻常人家丈夫出门前的叮嘱。
沈沐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浓密的长睫低垂,掩去眸底深处翻涌的情绪,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是,主子。属下……知道了。”
萧执似乎对他这副温顺的模样颇为受用,低头在他发间落下一个轻吻,又转身对侍立一旁的赵培及几名核心影卫仔细叮嘱了一番,无非是“仔细伺候”、“不得有失”之类。
目光扫过寝殿外的一个阴影处时,他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转身,踏着晨曦离去。
那明黄色的仪仗渐行渐远,乾元宫仿佛瞬间空寂下来,然而一种无形的、更为严密粘稠的监视感,却如同蛛网般悄然笼罩了每一寸空间。
辰时刚到,乾元宫外果然响起一阵不合时宜的喧哗,打破了宫苑清晨的宁静。
“让开!都给本王让开!北疆八百里加急军情!耽误了大事,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端亲王萧锐竟骑着马,不顾宫廷禁令,直冲到宫门前,一脸焦灼愤怒,马鞭几乎要点到阻拦侍卫的脸上。
留守的侍卫首领认得这位素来行事不羁的王爷,不敢强硬阻拦,只得苦着脸解释:“哎呦诶,王爷息怒!陛下已启驾前往天坛祭祀,此刻确实不在宫中啊!”
“不在?”萧锐演技逼真,瞪大眼睛,随即表现得更加“气急败坏”,“军情如火!岂容耽搁?不行,本王必须进去等皇兄回来!你们速速派人去天坛禀报!就说本王有十万火急之事,在乾元宫候驾!” 他一边高声嚷嚷,一边作势就要硬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