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蓁指尖在牌子上轻轻一点，唇边笑意清浅：人心，岂会一成不变？若只知紧逼，叶大夫迟早会举家远去。但若在施压时，再递上一箱足以让他安身立命的金银...
奴婢不明白。云锦轻声应道。
他会告诉自己，既然已经湿了鞋，不如就趟过这条河。苏蓁目光悠远，那些银子，既是补偿，也是枷锁。收得越多，就越要在心里为自己开脱——这是应得的报酬，是不得已的选择。从此，他反而会拼命维护这个谎言，既是为利，更是为了证明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云锦怔怔地望着自家姑娘。不过半年光景，姑娘竟已将人心看得如此透彻。可是...她犹豫片刻，这般大费周章，究竟想要得到什么？
苏蓁拈起一张牌子，在指尖缓缓转动：我要的，是他心甘情愿地，成为我们手中的棋子。
沈蓁唇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让贺川给晓华带句话，就说媚姐姐这一胎，务必要照料得无微不至。胎气越稳，身子越重，将来……才越是稳妥。”
云锦正要领命，却见苏蓁眸光一转，声音轻柔如羽：“待到这胎儿足月，瓜熟蒂落之时——”
“那最沉的一击，才最是致命。”
深秋已尽，日子一天比一天冷。将军府今年的光景格外萧索，苏蓁尚在禁足之中，苏媚缠绵病榻，每日往返尚学院的便只剩苏柔一人。就连重阳宴，也唯有江慕云携苏柔出席，自是让苏柔出尽了风头。不过这些热闹，终究与沈苏蓁再无干系。
日子一天天过去，吴淑娴盯着窗外枯败的枝桠，指尖冰凉。苏媚的身孕，是悬在头顶的一把利剑，日子每过一天，那绳索便朽烂一分。叶大夫的药虽能压下症状，可那日渐显形的腰身，又如何能长久瞒过众人的眼睛？
“不能再等了。”她收回目光，声音低哑，对着身旁垂手侍立的小翠道，“去告诉叶大夫，让他再备些‘养身’的丸药。然后……去寻个由头，就说过几日，要送大小姐去城外别庄‘静养’。”
她必须送走苏媚，立刻，马上。唯有远离京城这是非之地，找个无人认识的地方生下孩子，再图后计。至于借口……“恶疾”二字，虽不祥，却最是有效。
小翠应声退下，屋内重归寂静。吴淑娴缓缓闭上眼，只觉得那透骨的寒意，已丝丝缕缕地渗进了心里。这一步踏出，便再难回头了。
“只是……小姐如今的身子，舟车劳顿只怕受不住。”红梅迟疑道，“况且这一去经年，待回府时年纪见长，怕是会耽误了姻缘……”
吴淑娴眸光一沉。这话正戳中她心底最深的忧虑——苏媚已十五年华，若再耽搁一年便年满十六。寻常百姓家的女儿这个年纪出嫁自是寻常，可苏媚是将军府嫡女，要配的必是簪缨世族。若真在外耽搁一年，京城里适龄的世家子弟怕是早被别家挑拣殆尽了。
“恒儿要年关方能回京，可媚儿这身子……”吴淑娴眼底掠过一丝狠绝，“等不得了。”
“夫人，”一直侍立在侧的红梅忽然轻声开口，“奴婢听闻，中书侍郎沈家的夫人前些日子走动颇勤，似乎……是有意为他们家那位嫡长公子，向四小姐提亲。”
“沈知南？！”吴淑娴惊讶的连茶盏都重重的放在桌上，“她倒是好造化！”中书侍郎不过正四品文官，敢来向一品将军府提亲本是僭越。可那沈家公子沈一航，却是京城里出了名的才貌双全，年纪轻轻就已入仕，前途不可限量。这般品貌的少年郎，竟要求娶那个草包——倒真教她平白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红梅压低声音道：“听闻沈家是铁了心要攀附咱们府上的权势，这才舍得用嫡长子来换这份交情。”她语气里带着若有若无的轻蔑，仿佛在说一桩极不般配的买卖。
吴淑娴冷笑一声，眼底寒芒乍现。她苦心为媚儿谋划多时，却让那个丫头平白得了这般好姻缘。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倒真是让她赶上了好时候。”吴淑娴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眼底寒霜密布。这些年来，将军府门第虽高，可来向苏蓁提亲的媒人几乎踏破了别家的门槛——谁不知道苏家四小姐是个上不得台面的？高门联姻讲究的是相辅相成，谁家愿意娶个连话都说不利索的主母进门？
就算苏战军功赫赫，也架不住女儿这般不成器。
如今沈家突然上门提亲，明面上说是攀附，可仔细想来，分明是院考场上苏蓁那出人意料的表现，让这些世家大族看到了转机。从前那个唯唯诺诺的苏四小姐，如今竟也懂得在众人面前展露锋芒了。
吴淑娴攥紧了袖中的帕子，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设法让她连院考场的门都进不去！
“若在平日，我断不会容她攀上这般好亲事。”吴淑娴眸中闪过一丝厉色，“更何况如今媚儿这般境况，我岂能眼睁睁看着始作俑者如愿以偿？”
红梅连忙宽慰：“夫人放心，老夫人那边定不会应允这门亲事。沈家虽说是清贵门第，可终究与咱们将军府的门第不相匹配。再说……”她压低声音，“四小姐近日行事越发张扬，老夫人最是看不惯这般做派。”
吴淑娴闻言，唇角终于掠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是啊，她怎么忘了，这府里最重规矩的老夫人，又怎会容许一个曾经让家族蒙羞的孙女，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在这将军府里，对大房积怨最深的当属苏老夫人。她动不得苏战，却能将满腹算计都倾注在苏蓁的婚事上。往日有吴淑娴在背后推波助澜，苏蓁愚钝的名声早已传遍京城；如今这丫头虽稍显长进，竟也有人上门提亲，以苏老夫人的性子，断不会让她如愿以偿。
“这等福分，她怕是承受不起。”吴淑娴语带讥讽，字字如刀，“别还没等到出嫁，就先把性命折在闺阁里了。”她望向里间紧闭的房门，想到苏媚终日躲在房中不愿见人，心头涌起阵阵刺痛：“可老爷竟还盘算着要将媚儿许配给那等人家！”
烛火在她眼中跳动，映出翻涌的恨意。既然她的媚儿前程尽毁，那苏蓁也休想如愿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