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缓缓走来一名中年男子,他没和那些官员、公子们同坐,反倒在一旁特设的席位上坐了下来。这男子约莫四十出头,面色黝黑,眉眼间带着几分凶相,身上穿件石青色锦袍,尽显富贵,可偏偏脑袋光秃秃的,连半根发丝都没有。
这人是当今圣上的同父异母的弟弟——顺亲王。
顺亲王是当今圣上同父异母的弟弟,年少时玩的最好的兄弟。早年曾在刺客刀下救过圣上性命,也正因那次相救,他伤了头颅,虽捡回性命却落得个光头的模样。自那以后,顺亲王性情大变,变得暴戾、喜怒无常,府中更是纳了数十多位姬妾。外头人只知他受宠,却不知皇家内部都清楚,顺亲王有不少龌龊的怪癖,被他折磨致死的女子早已数不清。
顺亲王妃在六年前就没了,死因至今透着蹊跷,可圣上与太后处处维护顺亲王,那王妃娘家即便满心愤懑,也只能忍气吞声咽下这口气。可最近,荣郡王府忽然传出消息——顺亲王有意再纳一妃。
一时间,汴京城中众人议论纷纷、猜测不休。顺亲王身份尊贵,又得圣上与太后偏爱,选妃自然要讲究门当户对。高门世家里头,真心疼惜女儿的,绝不肯让自家姑娘跳进那样的火坑;可也有把女儿当作攀附工具的人家,巴不得将女儿送进去换取泼天富贵,哪怕要赌上一条性命也毫不在意。
瞧先前顺亲王妃的娘家,虽说痛失了一个女儿,却在圣上补偿般的照拂下,家族光景不正是越发兴旺了吗?
苏蓁的目光扫过顺亲王,又落回女眷席上吴淑娴的身上。
果然,就见吴淑娴眼底闪过一丝亮色,凑到身旁的林夫人耳边说:“陛下对顺亲王殿下,真是格外看重。”
都是在后宅里摸爬滚打多年的人,林夫人瞬间就猜透了吴淑娴的心思。虽暗自觉得她行事太过狠心,可自家夫君与苏家本就交好,她自然要向着吴淑娴,便笑着附和:“可不是嘛,虽说年纪是大了些,却也是个体贴人的。”
江慕云在一旁垂下眼帘,慢腾腾地用着茶点,嘴角却勾着抹古怪的笑意。体贴人?哪家真心疼女儿的,会愿意把姑娘嫁去一个有怪癖的光头鳏夫身边?就算他再懂体贴、权势再大,那也是把女儿往火坑里送。
她想到这儿,又转头望向苏蓁。苏蓁正专注地捏着牌子,循着牌局一步一步落下,仿佛半点没把心思分到旁人身上。江慕云心里忽然没了底——自苏蓁上次摔伤醒来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难不成这苏将军的血性终于在她身上觉醒了?苏将军一家向来是火爆性子,要是苏蓁知道了吴淑娴的打算,她会认命吗?
正琢磨着,却见苏蓁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抬眼朝她望来——那眼神冷得像冰,本就是深秋时节,这一眼竟让江慕云的心瞬间沉到了底。
苏蓁重新低下头,目光落在身前的牌局上。
上一世,中秋宴上她当众出了丑,回府后吴淑娴就当着苏老太太的面,提起了顺亲王府的亲事。吴淑娴是这么说的:“蓁丫头如今行事越发没规矩,没半点长处也就罢了,还在外头丢了苏家的脸。哪家体面人家会愿意要这样的姑娘?眼下正好有顺亲王府这门亲事,蓁丫头嫁过去就是妃,有陛下和太后照着,这可是天大的福气。虽说亲王年纪大了些,性子是烈了点,可咱们蓁丫头本就没什么过人之处,能嫁过去,一点也不亏。”
说的好听,骨子里却藏着歹毒心思。后来还是她花了大价钱买通沁嘉堂的丫鬟,才知晓这番话的底细。苏老太太打心底里恨透了苏战那一房——苏战是原配所生,当年苏老太爷在世时,就对这个儿子格外疼惜,这让身为继室的苏老太太满心嫉妒。好不容易熬走了苏老太爷,苏战却凭着军功在身,她又动不得。既然动不了苏战,总可以拿捏苏蓁;而对女子来说,没什么比嫁得糟糕痛苦的了。
苏老太太与吴淑娴一致达成共识,立刻就想派人去顺亲王府提这门亲事。苏蓁又气又怕,那时她满心恋慕萧承煜,索性心一横,当晚就收拾了包裹去了南王府,求南王收留。她不顾自己名声,还让人把这事传了出去,心里想着:哪怕名声坏了,只要能和萧承煜生一起,哪怕是做妾,也比进顺亲王府那个火坑强。
这话一出,可把苏老太太气得失了体面。萧承煜虽说心里不满,面上对苏卿宁倒还算客气——或许是看出苏家兵权对他有用,即便对苏卿宁算不上热络,也没直接拒绝。
后来苏将军年底回京,刚到家就得知满汴京都在传女儿自请投奔南王府的事。他又惊又怒,苏蓁却铁了心,竟以死相逼。苏将军终究拗不过女儿,只好拼着半生军功去求,总算为她挣来了南王妃的名分。
可谁也没料到,那场看似破局的决定,竟是拉开了噩梦的帷幕。
苏蓁缓缓闭上眼,前世所有的荒唐与悔恨,仿佛都是从这一天埋下祸根;而今日,将成为她此生改写命运的转折点。那些曾亏欠她、算计她的人,从这一刻起,都该准备好偿还所有的债了!
“哎,一个人对着牌子多没意思?”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唤,杨静仪不知何时跑到了她跟前,脸上还带着点不自在的窘迫,在她对面坐下:“要不跟我对一局?不过……你会对牌吗?”
杨静仪低头看向桌上的牌局,原本只是随口一问,可这一看却生出了几分好奇,认真打量了片刻,终究没摸透其中门道,便忍不住问道:“你这是什么路数?我从来没见过。”
“这不是对牌,”苏蓁勾了勾唇角:“这是布防。”
“什么?”
“眼下瞧不明白,”苏蓁语气平静:“这种布局,只有最后收网的时候,才能见出分晓。”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罗网,稳稳当当罩住目标,一个都漏不了。
杨静仪莫名打了个寒颤:“说什么呢,听着挺吓人的。”她目光扫向男眷席,忽然眼睛一亮,带着点打趣的神色看向苏蓁:“你看,南王殿下到了。”
男眷席上,南王萧承煜身着绣暗纹的宝蓝长袍,玉靴金冠,就那点气派。他本就生得英挺,气质又偏冷峻,行事却温和有礼,全然没有皇子的架子。他一路走过,女眷席上不时响起细碎的惊叹声。
苏蓁垂着头,紧紧地攥着拳头。
十多年相伴,尽心辅佐,最终却换来三尺白绫,满门抄斩。就连一双的儿女,也被他亲手断了生路,死得不明不白!
这人脸上有多少温和,心里就藏着多少算计;嘴上说着多少公平,手里就沾着多少血腥!
前世他假惺惺给她留了体面,今生,她就要他龌龊!
萧承煜—本宫来讨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