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时能离开？苏蓁问。
眼下外头耳目众多，此时现身徒惹是非。赵宇宸拨弄炭火，况且你我独处一事若传扬出去，难免要你负责。他语带戏谑：为保全赵某清白，待船靠岸后，我会送你去公主府，由他们护你回府。
苏蓁微怔：公主府？
安乐公主。炭块在他指间发出轻响，她会相助。
安乐公主虽非嫡出，却深得先帝宠爱。她与明慧公主姐妹情深，前者则下嫁状元郎。后者嫁入靖安侯府。可惜安乐公主驸马早逝，未曾改嫁，独居公主府至今。凭着与明慧公主的情谊，想必会施以援手。
苏蓁抬眼打量赵宇宸——此人思虑确实周全。若此刻召苏家人前来，见他们孤男寡女衣衫不整，难免横生枝节。由安乐公主斡旋，确是上策。
天际忽传来焰火声响，苏蓁倚窗望去，汴京夜空正绽开漫天华彩。
喜欢看这个？赵宇宸挑眉。
不喜欢。苏蓁答得干脆。
大晋皇室年宴时，御花园总要燃放万千焰火。彼时她刚从匈奴归来，宫中已多了位圣宠不衰的柳淑妃。年宴当夜，萧承煜与宠妃在园中把酒言欢，她独坐风庭宫，伴着啊瑶和萧瑾，看那烟火明灭。那是她见过最凄冷的焰火，自此便厌极了这般转瞬即逝的热闹。
刹那光华，徒有其表。她语带薄怒，眸底却掠过一丝苍凉。
赵宇宸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起身从柜中取出一叠物什，递到她面前：靠岸尚需时辰，既是乞巧节，不妨做个花灯。
苏蓁垂眸，见是前人在船里遗下的未完工花灯，叠得齐整。窗外胭脂湖上灯影幢幢，他们的船正穿行在这片璀璨星河中。
不待她应答，赵宇宸已自顾自做起花灯。三两下便折好一盏，随手打开，姿态散漫如拂去尘埃。
苏蓁见状询问：为何不题字许愿？
按习俗该在花灯中放入写有心愿的字条，祈求神明庇佑。
不信神。赵宇宸漫应。
苏蓁垂眸，确实难以想象赵宇宸这般桀骜之人虔诚祈愿的模样。她将两盏花灯仔细折好，却未题字，只引火折点燃轻轻打开，让它向天空飞去。两团明焰在水面静静燃烧，赵宇宸蹙眉：这是祭奠亡者的仪式，你......
苏蓁未应声，只凝望着花灯渐被火焰吞没，直至最后一点光亮掉入湖水。
重活一世，有些遗憾终难弥补。譬如啊瑶与啊瑾，前世骨肉至亲，今生相见无期。此生再无那位温婉端庄的公主，亦失了那个沉稳睿智的太子。
一方素帕递到眼前，苏蓁抬眼，见赵宇宸蹙眉：怎么又落泪。
她抚上面颊，才惊觉已泪痕满布。大抵是盛世欢景触动了深埋的哀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
接过帕子时，听得赵宇宸道：你既讲义气，日后若遇难处，可来寻我。
这没头没脑的承诺让苏蓁微怔。少年侧影在万千灯火映照下愈发清隽，他倚着窗棂看她，眸中情绪难辨，语气却依旧散漫：赵某不喜欠人情。今日你未供出我，我自当回报。瞧你招惹麻烦的本事不小，来日或有相求之时，看在今日份上，必当相助。
多谢。苏蓁轻声道。
赵宇宸忽而转身，语带戏谑：相助归相助，可莫要情根深种。
苏蓁气结：世子多虑。
是吗？赵宇宸踱步近前，俯身取下她发间玉簪把玩，那为何独独戴着赠的簪子？他刻意加重那个字。
苏蓁正要辩解说那是丫鬟随手簪上的，却听他继续道他笑得恶劣，还没长开的小丫头，赵某还不至于这般不挑。
这人言语刻毒又惯会颠倒黑白！苏蓁两世为人，见过的不是伪君子便是正人君子，这般三言两语就能将人气得七窍生烟的无赖，当真是头回遇见。
世子爷多虑，我对您从未有过半分心思，日后更不会有。苏蓁语带讥诮。
如此甚好。赵宇宸凝视着她，唇畔笑意未减，眸中却掠过一丝凛冽的警告与疏离，小丫头，赵某从来不是善类。
苏蓁默然。赵宇宸非良善之辈，她又何尝是？前世或许尚存仁心，今生却早已与字背道而驰。
船随波轻荡，窗外飘起细雪。湖面半是莹白半是璀璨，天幕烟火绚烂如织。这个乞巧节虽不尽如人意，终究与众不同。
红衣少年倚窗望雪，不知过了多久，回眸时却见苏蓁已伏在案几上沉沉睡去。
她沉睡时褪去了平日端肃，因着先前的折腾双颊泛红，裹在宽大狐裘里倒显出几分稚气。青丝已被暖炉烘得半干，一缕碎发遮住眼帘，睡梦中她无意识地蹙眉。
赵宇宸走近端详片刻，伸手将那缕散发别至她耳后，又从袖中取出先前夺走的玉簪，端详须臾，轻轻簪回她发间。
抱臂立在榻前，见她在陌生男子面前竟能安睡，不由挑眉：这般不设防，倒是不知危险为何物。
船忽地一震，已然靠岸。船头立着数道黑影，为首者禀报：主子，都已处置妥当。可要回府？
赵宇宸回望舱内：备车，往公主府。
他返身轻叩案几，苏蓁朦胧抬眼。靠岸了。他道。
到了？苏蓁倏然清醒，起身便要往外，却因腿伤未愈踉跄欲跌。赵宇宸握住她手臂，顺势将狐裘一裹，打横抱起径自下船。
苏蓁一惊，下意识地环住他的脖颈。
抬眸便见赵宇宸唇角微勾：安分些，莫要趁机占便宜。
苏蓁：......
他一手稳稳托住她肩背。身量高大的少年抱着娇小少女毫不费力，苏蓁脸颊贴着他胸膛，能清晰感受到衣料下紧实的肌理与沉稳心跳，竟莫名生出几分局促。
待出了船，只见岸上静立着数名黑衣人。见赵宇宸抱着个姑娘出来，虽极力维持肃穆，眼中却难掩讶异。
反倒是赵宇宸最为从容，将苏蓁往马车里一安置，吩咐道：去公主府。言罢转身离去，未有半分留恋。
马车辘辘远去，留下众暗卫面相觑。
一名高个青年凑近低语：铁子，主子怎会抱着个姑娘？那丫头是什么来头？
确实稀奇，另一名女子抚着下颌沉吟，这些年多少绝色美人都近不得主子身子，原来......是好这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