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如同深海一万米下的绝对宁静,带着令人窒息的压力,瞬间填满了整个实验室。
那股撕扯着灵魂,要将他彻底碾碎成数据的狂暴洪流,消失了。
那震耳欲聋的警报声,消失了。
那闪烁着癫狂光芒的所有屏幕,都归于一片漆黑。
刀疤脸的意识,像一艘在风暴中即将解体的破船,突然被抛入了一个无风无浪的死海。
巨大的反差让他一阵晕眩,仿佛五脏六腑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静止给甩错了位置。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像在拉动一个破损的鼓风机,喉咙里充满了血腥和机油混合的铁锈味。
汗水、泪水、还有不知从哪里渗出的冷却液,混杂在一起,从他额头滑落,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
他被牢牢地捆在金属床上,动弹不得。
那个狰狞的头盔依旧罩在他的头上,但已经失去了能量供应,变成了一块沉重而冰冷的废铁。
他活下来了。
在这场匪夷所思的,用意志和数据进行的战争中,他以一种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方式,活下来了。
他没有被幽灵的怨恨吞噬,反而像一个最贪婪的强盗,抢走了对方的武器和地图。
然后,在最后关头,用这把不属于自己的武器,刺向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神”。
他成功了。
实验室的另一端,一片黑暗。但刀疤脸能感觉到,有一道目光,正死死地钉在他的身上。
那道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狂热和炫耀,也没有了胜券在握的戏谑。
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带着极致惊愕的……审视。
博士就站在那里,站在他那已经彻底瘫痪的控制台前,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黑暗中,细微的脚步声响起。
一步,一步,不疾不徐。
博士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他没有去检查那些昂贵的仪器,也没有试图重启系统。
他只是径直走到了刀疤脸的床边,在之前那个相同的位置,居高临下地,重新审视着自己的“作品”。
“告诉我。”
博士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他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就像暴风雨来临前,海面最后的宁静。
但刀疤脸能听出,那平静之下,是足以掀翻一切的惊涛骇浪。
“你是如何做到的?”
刀疤脸没有回答。
他只是贪婪地呼吸着,努力让自己的身体从刚才那地狱般的痉挛中恢复过来。
他的肌肉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抗议。
他的大脑更是一片混乱。
幽灵的数据残响并没有消失。
它们不再是汹涌的海洋,而是变成了无数细小的、潜伏的暗流,融入了他意识的每一个角落。
他闭上眼,就能“看”到无数破碎的画面在眼前闪烁。
幽灵在维修间里给自己安装机械臂的孤独背影,疯子递给他能量棒时那不羁的笑容,还有……
博士那张带着微笑,却比任何刀锋都冰冷的面孔。
一股不属于他的,却又无比真切的恨意,如同地底的岩浆,在他的胸口缓缓涌动。
“老东西……”刀疤脸的嘴唇干裂,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你看起来……很惊讶?”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虚弱,却又有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这是他作为亡命徒的本能。越是虚弱的时候,越要亮出自己的獠牙。哪怕这獠牙已经布满裂痕。
博士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不是微笑,更像是一个肌肉不受控制的抽搐。
“惊讶?不。”他摇了摇头,伸出一只手,轻轻摘掉了刀疤脸头上的那个头盔,随手扔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金属碰撞声。
“我只是……好奇。”
博士的眼神,像最精密的手术刀,一寸一寸地剖析着刀疤脸的脸。
他似乎想从刀疤脸的瞳孔中,直接看到他大脑里发生的秘密。
“一个原始的,未经过任何精神力开发的碳基大脑。
在被动承受t-7级别的数据洪流冲击时,不仅没有崩溃,反而维持了自我认知……甚至,在被动连接的状态下,解析了我的系统架构,并且执行了一次……一次堪称完美的‘反向渗透’。”
他一边说,一边踱着步,像一个发现了新物种的生物学家,语气中带着一种病态的兴奋。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刀疤脸’先生。”
博士停下脚步,再次俯身,凑到刀疤脸的耳边。
“这意味着,我可能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灼热的气息,“幽灵不是我的巅峰之作。他甚至……连一个合格的‘半成品’都算不上。”
“他空有强大的数据处理能力,却被无聊的人类情感所束缚。他的意志,就像一块被虫蛀空了的木头,看似坚硬,实则一触即溃。”
“而你……”博士的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明亮,那种光芒让刀疤脸感到一阵发自灵魂的寒意。
“你是一块完美的璞玉。你的意志,你的求生本能,你那如同野兽般纯粹的灵魂……它们本身,就是一个最强大的‘防火墙’!
我试图用一个‘系统’去覆盖你,却没想到,你这块‘硬盘’,自带一个无法被破解的底层逻辑!”
“你不是容器。”
博士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中透着一丝颤抖,那是极致兴奋带来的颤抖。
“你……是黑洞!一个可以吞噬一切,并且将其转化为自身力量的黑洞!”
刀疤脸的心猛地一沉。
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这个疯子,没有因为失败而愤怒,反而因为发现了更“有趣”的玩具而陷入了新的狂热。
“现在,我更好奇了。”博士直起身,双手背在身后,“在你那颗有趣的大脑里,到底还藏着什么秘密?你和我的‘失败品’,究竟融合到了哪一步?”
“你猜?”刀疤脸扯出一个狰狞的笑容,试图激怒他。
然而,博士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不需要猜。科学,是用来验证的。”
他走到墙边,在一个不起眼的面板上按了一下。
实验室的备用电源被启动,几盏昏暗的应急灯亮起,将整个空间笼罩在一片惨白的光晕中。
博士没有去碰那台已经黑屏的中央控制台。
他走向了另一侧,那里有一套看起来更加古老,更加……纯粹机械化的设备。
那是一个控制装置,上面没有任何虚拟屏幕,只有一排排闪烁着红色指示灯的物理开关和旋钮。
“现代化的系统,总是有漏洞的。
一个优秀的黑客,总能找到后门。”博士的声音从那边传来,带着一丝自嘲,“这是我早年犯下的一个错误。
我太相信数据的力量,以至于忽略了……最原始的,物理的法则。”
他转过身,手里拿着一个连接着粗大电缆的遥控器。
“这套系统,不联网,不受任何数据指令控制。它只遵循最简单的电学原理。”
博士按下了遥控器上的一个按钮。
“咯吱!”
束缚着刀疤脸四肢的金属带,猛地收紧!
那股巨大的力量,几乎要将他的骨头勒断。
他闷哼一声,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到了极限。
“既然你的精神世界如此坚不可摧,”博士的声音通过墙上的一个老式扬声器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显得格外冰冷而失真,“那么,就让我们换一种方式来交流。”
“让我们先来研究一下,你的身体,你的血肉之躯,在最纯粹的‘现实’面前,能承受多少痛苦。”
他再次按下一个按钮。
“滋啦!”
一股尖锐到极致的剧痛,猛地从刀疤脸的左臂窜起!
那不是刀割,不是火烧,而是一种仿佛有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他每一条神经末梢的恐怖痛楚!
他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喉咙里发出了不似人声的嘶吼。
他的视网膜上,瞬间布满了雪花点。
“啊!”
“实验日志,新阶段。”
博士那不带一丝感情的,如同宣读报告般的声音,在刀疤脸的惨叫声中,清晰地响起。
“测试‘样本:黑洞’,在极端物理压力下的精神韧性。”
“刺激源:高压脉冲电流。目标:左臂神经丛。电压:70。频率:12赫兹。”
“开始。”
那撕心裂肺的剧痛,再一次,如同潮水般,将刀疤脸彻底淹没。
但这一次,没有数据洪流,没有精神冲击。
只有最原始,最纯粹,也最无法反抗的……
肉体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