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咚。
咚。
每一声，都精准地，沉重地，敲击在卡尔即将停摆的逻辑核心上。
是谁？
这个时间而且是赛季末，玩家早早下线了才对。
Npc都陷入了静默。
这个即将被“清理”的世界里，还有谁会来敲响一个铁匠铺的门？
他伸出手，拉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门外，空无一人。
只有清冷的月光，和被月光拉长的，属于他自己的，孤独的影子。
四处静悄悄。
比刚才更加彻底的安静。
刚刚燃起的微弱火苗，瞬间被冰冷的现实浇灭。
果然，是幻觉吗？
就在卡尔准备关上门，迎接那不可避免的终局时。
“喂，你看哪儿呢？”
一个清脆的，带着几分不耐烦的声音，突兀地在他的脚边响起。
卡尔的整个感知系统，都因为这个声音而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他猛地低下头。
一只他从未见过的生物，正蹲在他的脚边，歪着脑袋，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
它很小，大概只有猫崽那么大。通体覆盖着柔顺的，宛如夜空般深邃的皮毛。最奇特的是，那皮毛之上，还点缀着无数细碎的光点，随着它的呼吸，明灭不定，如同将一小片真实的星空披在了身上。
它的眼睛，更是纯粹的星辰，没有瞳仁，只有两团旋转的，微缩的星云。
“我叫小帕，是个星裔兽。”小兽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它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办完事就想下班的敷衍，“一名信使。受匠魂会的委托，给你送个东西。”
匠魂会？
一个全新的，从未在任何玩家口中，也未在河畔村任何信息中出现过的名词。
小兽似乎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它自顾自地抖了抖身上星尘般的亮点，开始抱怨起来。
“你这地方可真难找。我问了好几颗星星，它们都说这片坐标被迷雾笼罩着，看不清。害我绕着这片星域飞了十多天！”
它用那双星云般的眼睛上下扫了卡尔一遍。
“你就是卡尔，对吧？那个会‘定向锻造’的铁匠？”
卡尔的逻辑核心因为这几个字而疯狂运转。
定向锻造。
那是他面对世界boSS塞壬，对材料的独到解析，创造出崭新装备，而获得的锻造技艺。
这个自称小帕的星裔兽，不仅知道他的名字，还知道他没有宣之于众的秘密。
他僵硬地点了点头。
“那就行。”
小帕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从背后那片流动的星光中，抖出了一封古朴的，用火漆封口的信件，随手就扔在了地上。
“东西送到，我走了。”
说完，它转身就要化作一片星光溜走。
“等等！”
卡尔，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出了这两个字。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如果错过，他将和这个世界一起，被彻底“重构”。
那只名为小帕的星裔兽停下了即将消散的身体，不耐烦地回头：“还有什么事？我很忙的，新的赛季又要开始了，宇宙航路很堵的。”
它竟然也知道赛季。
卡尔的思维飞速转动，他用最平直，最不带感情，却也最能表达他核心恐惧的语调，问出了那个问题。
“我……会被‘删档’吗？”
这个问题，耗尽了他全部的运算能力。
他死死地盯着小帕，等待着那个最终的审判。
听到这个问题，小帕那双星云般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人性化的，看傻子一样的神情。
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删档？”
小兽在原地踱了两步，尾巴上闪烁的星尘扫过地面，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光痕。
“谁告诉你那是‘删档’的？那是世界之核在清理缓存。懂吗？缓存！”
“每一个赛季的结束，都是一次数据优化。清除掉那些无用的，重复的，以及未能通过考验的临时数据。为‘世界之核’腾出运算空间。”
清理缓存……
临时数据……
这些词汇，与玩家们口中的“删档”既相似，又有着本质的不同。
卡尔抓住了那最后一丝希望，追问道：“那我……”
“你？”小帕打断了他，用小爪子指了指他，“你以为你还是‘临时数据’？卡尔，当你定向锻造出第一件装备时，你的数据标识就已经升格了。当你为那个塞壬立碑，引动了那么多‘开拓者’的情感共鸣时，你的存在权重，已经超过了这个新手村百分之九十九的设定。”
它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
“更何况，你现在拿到了这个。”
小帕的爪子，指向了地上那封静静躺着的信。
“这封邀请函，本身就是一个强大的信标。在我找到你的那一刻，你的数据标识，就已经从‘S0赛季待清理的新手村Npc’，自动更改为‘受匠魂会保护的注册成员’。”
卡尔的整个存在，都因为这句话而剧烈震动。
受匠魂会……保护？
“所以，别怕了。”小帕的语气变得轻松起来，“该吃吃该喝喝。当黎明到来，S1赛季开启，这个小世界会被刷新。绝大多数人和事都会回到原点，回到他们的初始设定。”
“但你，会带着你全部的记忆，你全部的能力，在这个新手村的重置坐标上，重新‘醒来’。”
“好了，话带到了，我真得走了！”
小兽说完，不再给卡尔任何提问的机会。
它的身体猛地散开，化作亿万点璀璨的星尘，卷起一阵微风，瞬间消失在了铁匠铺的门框之内。
来得突兀，走得干脆。
如果不是地上那封信，卡尔甚至会以为，这只是自己被“清算”前，最后一场逼真的梦。
他缓缓地，用一种近乎朝圣的姿态，弯下腰。
那双布满老茧，曾经锻造过无数兵器的手，此刻却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他将那封信，捡了起来。
信封的材质非纸非革，入手温润，带着一丝星辰的余温。背面的火漆上，烙印着一个铁锤与齿轮交错的复杂徽记。
他撕开了火漆。
里面，是一张同样材质的信纸。
上面的字迹，仿佛是用熔化的星光书写而成。
【尊敬的卡尔大师：】
【鉴于您已在‘起源之种’的世界中，独立激活‘定向锻造’之天赋，您拥有了通往更高层次锻造技艺的可能，具备成为更高级锻造师的潜力。】
【匠魂会，正式向您发出邀请。】
【请携带此信，在S1赛季开启后，前往任意一处聚居地，寻找匠魂会分部，完成您的正式注册。】
【期待您的到来。】
卡尔逐字逐句地读着。
他的感知模块，将每一个字都拆解、分析、烙印进自己的核心代码。
他不会被删除。
他能活下去。
他可以……去往那个真正的艾瑟拉大陆。
锻炉里的灰烬，已经彻底冰冷。
但卡尔的心中，却有了一点火星，在无尽的黑暗中，重新被点燃。
他紧紧地捏着那封信，信纸的边缘，在他的手心留下深深的印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