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赌场，鸦雀无声。
从那一刻起，周浩的命，就不再属于他自己。
他从一个在社会底层挣扎求生的投机者，摇身一变，成了新秩序的执行者。
他见证了大人是如何用雷霆手段，在短短几年内，将江城这片混乱的地下世界，梳理得井井有条。
他也亲眼看到了，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大佬们，是如何在大人的面前，表现得无比卑微。
他知道，秦家的覆灭，不过是大人宏大棋局中，很小的一步。
而秦天，更是连做棋子的资格，都快要失去了。
“周总。”
前排的司机，一个沉默寡言，浑身散发着精悍气息的男人，开口了。
“已经按照您的吩咐，通知了我们在东城区的兄弟，他们会处理好秦天的后续。”
“保证他死不了，但也不会让他好过。”
周浩戴上眼镜，重新恢复了那副斯文儒雅，却又带着疏离感的模样。
“嗯。”
他淡淡地应了一声。
他拿出了那个加密的通讯器，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下了通话键。
他需要向那位大人，汇报这次偶遇的结果。
电话只响了一声，便被接通。
听筒里，是那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大人。”
周浩的声音，恭敬而又谦卑。
“任务，已经完成。”
“他……看到了他该看到的，也听到了他该听到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然后，那个平淡得不带一丝情感波动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信了？”
“信了。”
周浩毫不犹豫地回答，“以我对他的了解，他现在，已经彻底相信，江城变天了，而且，变得让他完全无法理解。”
“他心中那点可怜的骄傲，已经被彻底碾碎。”
“他现在，应该只剩下无尽的，深入骨髓的绝望。”
周浩停顿了一下，用一种近乎陈述事实的语气，补充道。
“这份绝望，相信很快，就会被他带回秦家，成为送给他父亲的，下一份……礼物。”
“很好。”
秦风的声音，依旧是那么的平静。
“周浩。”
“属下在！”
周浩立刻坐直了身体。
“你做得不错。”
这句平淡的夸奖，却让周浩的心脏猛地一缩，随即，涌起一股巨大的激动和狂喜。
他知道，能得到这位大人的亲口认可，是多么难得的荣耀。
这比任何金钱和地位的赏赐，都更能让他感到满足。
“谢谢大人！”
“这都是属下应该做的！”
“能为大人效力，是周浩这辈子最大的荣幸！”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有些颤抖。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秦风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冰冷的，带有绝对权威的语调。
“你的价值，在于你的忠诚和能力。”
“继续做好你分内的事，不要让我失望。”
“是！大人！属下万死不辞！”
周浩几乎是吼着做出了保证。
“嘟……”
电话被挂断了。
周浩却依旧保持着那个正襟危坐的姿势，久久没有动弹。
他缓缓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每一次和这位大人通话，都是一场严酷的考验。
他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心中那丝对秦天的怜悯，早已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庆幸。
庆幸自己跟对了人。
庆幸自己是站在棋盘这一边，而不是被碾碎的那一边。
他知道，从今晚之后，秦天这个名字，将彻底从江城的舞台上消失。
而他周浩，将代替他，成为东城区新的，冉冉升起的新星。
这就是命运。
残酷，而又公平。
……
第二天，清晨。
秦天是在一阵剧烈的头痛中，醒过来的。
他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斑驳的，发黄的天花板。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廉价消毒水和潮湿被褥混合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他挣扎着坐起身，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狭窄而坚硬的木板床上，身上，还穿着昨天那身脏兮兮的衣服。
他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非常小的房间，大概只有七八个平方。
除了他身下的这张床，就只剩下一张破旧的桌子，和一把缺了条腿的椅子。
墙壁上，布满了霉斑和污渍。
这是哪？
我怎么会在这里？
他努力地回忆着，但宿醉后的脑子，根本无法正常运转。
他只记得，自己喝了很多酒，很多很多。
然后，遇到了两个小混混。
再然后……
猴子！
周浩！
秦天的瞳孔，猛地一缩。
昨晚那段屈辱而又荒诞的记忆，瞬间涌入了他的脑海。
周浩那张平静而陌生的脸，那两个混混跪地求饶的场景，以及他最后说的那些，深深刺痛他内心的话。
“江城，已经不是以前的江城了。”
“时代变了。”
“认命吧。”
还有，那沓被强行塞进他手里的，充满了施舍意味的钞票。
钱！
秦天猛地低头，在自己身上摸索起来。
很快，他就在自己外套的内侧口袋里，找到了那沓钱。
厚厚的一沓，被叠得整整齐齐。
但此刻，这沓钱却烫得他浑身都在发抖。
“啊——！”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充满了无尽愤怒和羞辱的咆哮。
他疯了一样，将房间里所有能砸的东西，全都砸了个稀巴烂。
那张破旧的桌子，被他一脚踹翻。
那把缺了腿的椅子，被他狠狠地砸向墙壁，四分五裂。
他用这种最原始，最暴力的方式，宣泄着他心中那股无法言说的，快要将他逼疯的屈辱。
不知过了多久，当房间里再也没有任何可以被他破坏的东西时，他才力竭地，瘫倒在地。
他抱着头，蜷缩在冰冷的，满是碎纸屑的地板上，发出了压抑的，绝望的呜咽。
他终于，彻底地，清醒了。
他终于明白，自己，是真的，完了。
不是暂时的挫折，不是可以东山再起的失败。
而是一种彻彻底底的，被整个世界，被整个时代，所抛弃的，永无翻身之日的，完蛋。
那个曾经无所不能的秦大少，已经死了。
死在了昨晚那条肮脏的街道上。
死在了他曾经跟班的，怜悯的目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