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军区,地下三层。
这里是整个军区戒备最森严的地方,也是纠察部的专属审讯区域。
厚重的合金大门隔绝了内外的一切声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金属混合的冰冷味道。
一间没有任何窗户的审讯室内,灯光惨白,将墙壁照得毫无生气。
秦正国坐在审讯椅上。
他身上的昂贵西装已经被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套灰色的囚服,编号是0713。
他的手上和脚上,都戴着沉重的镣铐。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在江城呼风唤雨的商界巨子,此刻看起来,和一个普通的重刑犯,没有任何区别。
他已经在这里坐了整整五个小时。
从被带进来到现在,没有人打他,也没有人骂他。
审讯他的人,是两名穿着军装,表情严肃的年轻军官。
他们只是坐在他对面,不急不躁地,一遍一遍地,问着关于“血鹰”佣兵团和那场未遂绑架案的细节。
秦正国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他的内心,早已不是在别墅时的那种崩溃和绝望。
经过了最初的冲击后,一种枭雄末路的冷静,开始在他的脑海中重新占据上风。
他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但他不能就这么认了。
他还有筹码。
他相信,秦风,或者说那个站在秦风背后,拥有滔天权势的神秘存在,把他抓到这里,目的不仅仅是为了报复。
如果是单纯的报复,直接让他消失,或者送他进普通的监狱,方法有的是。
没必要动用军方的力量,搞出这么大的阵仗。
这说明,他秦正国,还有利用的价值。
或者说,他所掌握的那些东西,对于扳倒他的人来说,同样重要。
他这二十多年,在江城建立起来的,可不仅仅是一个商业帝国。
那是一张巨大而复杂的网络。
一张牵扯了无数政商界人士,甚至境外资本的利益之网。
这张网,就是他最后的护身符。
他相信,只要自己咬紧牙关,不吐露任何关于这张网的秘密,对方就不敢轻易地把他怎么样。
因为一旦这张网被撕破,所引发的连锁反应,是任何一方都难以承受的。
江城,会因此而地震。
这,就是他的底气。
他甚至在想,或许,他还有机会谈判。
用他手中掌握的那些秘密,换取一个相对体面的结局。
比如,承认商业上的罪名,被判个几年,但保住家人的平安,保住一部分资产。
只要人还在,只要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他就没有真正地输。
抱着这样的念头,秦正国的心,反而渐渐地安定了下来。
他决定,用沉默,来对抗这场审讯。
他要让对方知道,他不是一个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秦正国,我们再问你最后一遍。”
坐在他对面的年轻军官,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
“你和‘血鹰’佣兵团的团长老鹰,是什么关系?这次针对李天成的绑架行动,是谁策划的?”
秦正国缓缓地睁开眼睛。
他看着对面的军官,嘴角,甚至露出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冷笑。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他的声音,沙哑,但却透着一股顽固。
“我是一个商人,我不知道什么佣兵团,也不认识什么老鹰。”
“至于李天成,他是我曾经的员工,我为什么要绑架他?”
年轻军官的脸色一沉。
“秦正国!人赃并获,证据确凿!老鹰和他手下的佣兵已经全部招了,他们的通话录音,转账记录,我们都已掌握!”
“顽抗到底,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秦正国轻轻地笑了笑,重新闭上了眼睛。
“那你们就用那些所谓的证据去起诉我好了。”
“我没什么可说的。”
他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年轻军官气得站了起来,旁边的另一名军官立刻拉住了他,对他摇了摇头。
两人对视一眼,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
其中一人站起身,走出了审讯室。
过了大约十分钟。
审讯室的门,再次被打开。
这一次,走进来的人,不再是那两个年轻军官。
而是身穿将官服,气势逼人的,魏国锋。
魏国锋的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
他走到审讯桌前,没有坐下,而是居高临下地看着秦正国。
“秦正国,看来,你还没有认清自己的处境。”
魏国锋的声音,冰冷而沉重,像一块铁,砸在秦正国的心上。
秦正国缓缓睁开眼,看着眼前的将军。
他的心中一动。
正主,终于来了。
“魏将军。”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我不知道,我一个平头百姓,犯了什么事,需要您这样的大人物,亲自来审问。”
“平头百姓?”
魏国锋冷笑一声。
“你以为,你策划的那场袭击,真的只是为了绑架一个李天成那么简单吗?”
“你真正想要挑衅的,是谁,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只可惜,你挑错了对象。”
秦正国的心,猛地一沉。
他听出了魏国锋话里的意思。
对方,似乎根本不在乎他背后那张网,也不在乎他手里那些所谓的筹码。
“我听不懂将军在说什么。”秦正国强自镇定地说道。
“听不懂没关系。”
魏国锋将手中的文件袋,“啪”的一声,摔在了秦正国面前的桌子上。
“这里面的东西,我想,你应该能看得懂。”
秦正国低下头,看着那个文件袋。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
魏国锋没有再说话,他只是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双手交叉放在桌上,静静地看着秦正国。
审讯室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秦正国犹豫了很久。
他的直觉告诉他,那个文件袋里,装着能将他彻底摧毁的东西。
但他又忍不住,想要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
最终,好奇心战胜了恐惧。
他伸出戴着镣铐的双手,艰难地,打开了那个文件袋。
他从里面,倒出了一叠厚厚的资料。
第一页,是一份财务报表。
当他看清报表上那些公司的名字和资金流向时,他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那是一家他通过好几层境外离岸公司控股的皮包公司,专门用来处理他和一些境外走私集团的黑色交易。
这件事,是他最大的秘密,除了他自己,和那几个早已人间蒸发的合作伙伴,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
可是现在,这份完整的,详细到每一笔资金流水的账目,就摆在他的面前。
他的手,开始颤抖。
他颤抖着,翻开了第二页。
那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血肉模糊的男人,倒在一片荒草地里。
秦正国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男人。
那是三年前,一个试图和他竞争城南开发项目的地产商。
后来,这个地产商在一起“意外”车祸中丧生,项目也顺理成章地落到了他的手里。
而这张照片的拍摄角度,显然不是在车祸现场。
照片的右下角,还有一个用红笔标注的时间和GpS定位。
时间,是在那场“意外”车祸发生的前一天晚上。
秦正国的额头,渗出了冷汗。
他继续向后翻。
第三页,是一段电话通话的文字记录。
记录的内容,是他指使青龙会的堂主,去“处理”一个不听话的政府官员。
第四页,是一份银行的秘密转账凭证。
收款人,是某位身居高位者的直系亲属。
第五页……
第六页……
一页一页的罪证。
一件一件的黑料。
从商业上的偷税漏税,不正当竞争,到指使黑社会进行人身伤害,再到与境外走私集团勾结,甚至,还牵扯到了几桩至今都未侦破的悬案……
每一页,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
这些证据,远比那场未遂的绑架案,要严重千百倍。
任何一件,都足以让他万劫不复,把牢底坐穿。
而这些,是他隐藏得最深的秘密,是他自以为最安全的底牌。
他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拿到这些东西的。
这些资料的详尽和精准程度,让他感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就好像,过去的二十年里,一直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在黑暗中,默默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记录下他所有的罪恶。
当他翻到最后一页时,他的双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
那是一份名单。
名单上,罗列了几十个名字。
有政界的要员,有商界的巨头,有金融圈的大佬,甚至还有几个演艺圈的明星。
这些人,都是他那张巨大网络上的节点。
每一个人的名字后面,都详细地标注着他们与秦正国之间的利益往来,以及被秦正国握在手里的把柄。
这张名单,就是他一直以来,引以为傲,认为可以保命的,最后的筹码。
而现在,它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被打印在一张A4纸上,放在了他的面前。
“看完了?”
魏国锋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秦正国猛地抬起头,他的脸色,已经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
他看着魏国锋,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所有的底气,所有的侥幸,所有的筹码,在这一刻,都被彻底粉碎。
他明白了。
对方,根本就不是要和他谈判。
对方从一开始,就掌握了他的一切。
抓他,也根本不是因为那场可笑的绑架案。
那只是一个引子,一个可以动用军方力量,将他从那张大网中,强行剥离出来的,一个借口。
魏国锋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站起身,缓缓地说道。
“秦正国,你以为,我们抓你,只是因为你策划了一起恐怖袭击?”
“不。”
他的声音,冰冷而威严。
“你真正的罪,不止于此。”
“你,和你背后这张网,是附着在这个国家经济肌体上的一颗巨大毒瘤。”
“而我们,就是来切除这颗毒瘤的。”
“你,只是第一个。”
魏国锋说完,转身,大步向门口走去。
在即将走出审讯室的时候,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你的那些同伙,我们很快,就会一个个地,去找他们喝茶。”
“至于你……”
“好好配合我们的调查,交代你所有的罪行,或许,还能给你自己,争取一个痛快点的结局。”
门,被关上了。
审讯室内,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秦正国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目光空洞地看着面前那叠厚厚的资料。
那不是资料。
那是他的墓志铭。
上面,写满了他的罪恶,也宣判了他的死刑。
他缓缓地,缓缓地,低下了那颗曾经无比高傲的头颅。
一滴浑浊的液体,从他的眼角滑落,滴在了那份名单上,晕开了一个小小的,灰色的印记。
那是,悔恨的泪水。
但,为时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