肋下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每吸一口气都牵扯着痛楚。陈渡咬着牙,借着夜色掩护,踉跄着穿过清江浦沉睡的街巷。身后河伯祠的方向隐约传来骚动,火把的光亮在黑暗中晃动,追兵显然已经出动。
他不敢回老屋,那里必然是首要搜查目标。脑海中迅速闪过几个可能藏身的地点,最终,他拐进一条更加偏僻、堆满垃圾的死胡同,在一处坍塌了半边的废屋残垣后蹲了下来。
这里恶臭扑鼻,但足够隐蔽。
他背靠着冰冷的断墙,剧烈地喘息着,先撕下衣襟,草草包扎了肋下的伤口,暂时止住流血。然后,他迫不及待地从怀中掏出了那枚留影石。
石头入手依旧冰凉,深紫色的表面在黑暗中泛着微光,内部仿佛有云雾流转。这就是云官儿用生命守护,记录了河伯祠罪证的唯一物证!
怎么才能看到里面的影像?听到里面的声音?
这并非寻常器物,需要特殊方法激发。陈渡回想“渡亡人”传承中关于留影石的零星记载,似乎需要以纯净的精神力或者某种特定的能量频率去共鸣。
他尝试集中精神,将一丝微弱的神念探入石中。
这一次,不再是银簪那般混沌的碎片冲击。神念如同触碰到了一层坚韧的薄膜,被阻挡在外。这石头本身,就带有一种奇异的封印。
他皱了皱眉,换了一种方式。指尖逼出一丝微弱的阳气,轻轻点在石头上。
留影石毫无反应。
难道需要阴气?或者……某种特定的口诀?
就在他凝神思索之际,怀中的辟蛟珏忽然再次传来一丝微弱的悸动,这一次,不再是警示,而是一种……温和的牵引?仿佛这枚曾经镇压过恶蛟的古玉,与这记录着人间罪恶的石头之间,产生了某种微妙的联系。
陈渡心中一动。他一手握住留影石,一手握住辟蛟珏,尝试着将两者轻轻靠在一起。
就在玉与石接触的刹那——
异变发生!
辟蛟珏上那温润的白光悄然流淌而出,如同活水般,缓缓渗入留影石深紫色的内部!留影石表面的微光骤然明亮起来,内部的云雾开始加速旋转、凝聚!
紧接着,一幕模糊、晃动、仿佛隔着一层水波的影像,直接投射到了陈渡的脑海之中!
他“看”到了!
那是一个夜晚,背景似乎是某个仓房或者船舱,光线昏暗。两个人影相对而立。
其中一个,身形彪悍,眉骨上一道刀疤即使在模糊的影像中也清晰可见——正是年轻些的疤脸刘!他脸上带着谄媚而凶狠的笑容。
另一个,背对着“镜头”,穿着一身暗色的、带有河伯祠标记的长袍,身形瘦高,看不清面容,但给人一种阴鸷深沉的感觉。这应该就是那位“大祭司”!
“……必须……干净……不能留活口……”大祭司阴沉的声音传来,比之前在银簪残响中听到的清晰了不少。
“……放心……刘爷……船底……已经弄好了……保证……到黑龙潭……就散架……”疤脸刘弓着腰,语气狠毒。
影像晃动,角度似乎是从一个隐蔽的角落偷拍的。拿着留影石的,想必就是云官儿自己!她当时就藏在一旁,记录下了这致命的对话!
“……那个云官儿……啧啧……可惜了……”疤脸刘的声音带着淫邪,“……要不是大祭司点名要她……真想先……”
“……闭嘴!办好你的事!大祭司的手段,你是知道的!”阴沉声音厉声打断。
到这里,影像开始剧烈晃动,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和云官儿压抑的惊呼!显然她被发现了!
“贱人!敢偷听!”疤脸刘狰狞的面孔在影像中急速放大!
紧接着是挣扎声,布料撕裂声,云官儿绝望的哭喊:“兄长……救我……”
然后影像猛地一黑,只剩下一些混乱的、物体滚落碰撞的声音,最终彻底沉寂。
留影石的光芒黯淡下去,脑海中的影像消失了。
陈渡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冰冷的怒火。
证据!确凿无疑的证据!
疤脸刘是直接行凶者!那个背对镜头的大祭司,是主谋!他们为了掳走云官儿,不惜凿沉整条船,杀害数十条无辜性命!
云官儿在最后关头,喊的是“兄长救我”……她的兄长,到底是谁?回来了吗?还是也遭遇了不测?
这留影石,是如何落到河伯祠手中的?是云官儿挣扎时掉落,还是她被抓住后搜出来的?
一个个疑问在陈渡脑中盘旋。
但此刻,最重要的,是尽快将这证据公之于众!用它来扳倒河伯祠,为云韶班昭雪,也彻底斩断纠缠阿青的怨念根源!
他小心翼翼地将留影石和辟蛟珏分开,贴身藏好。肋下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失血和之前的消耗让他感到一阵阵虚弱和眩晕。
他必须立刻离开这里,找个更安全的地方躲藏,并且尽快联系上赵哑巴。那个拉胡琴的幸存者,一定知道更多内情,或许……他还知道如何将这留影石里的内容呈现给更多人看。
他扶着断墙,勉强站起身,探头向外望去。
巷子外依旧寂静,但远处已经传来了更加清晰的搜索声和呼喝声,火把的光亮正在向这个方向移动。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不适,选择了与老屋相反的方向,准备绕道去镇西头的棺材铺找赵哑巴。
就在他刚迈出两步,准备融入更深沉的黑暗时——
一道瘦小的、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从前方的墙角阴影里转了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是王瘸子!
他拄着那根竹杖,佝偻着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清亮的眼睛在黑暗中,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静静地看着陈渡。
陈渡猛地停下脚步,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右手悄然按在了腰间的桃木剑上。眼神冰冷地注视着这个曾经为他指路,却又疑似出卖了他的老人。
“是你告的密?”陈渡的声音沙哑,带着压抑的怒火。
王瘸子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只是看着陈渡,看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沙哑:
“东西……拿到了?”
陈渡紧紧盯着他,没有回答。
王瘸子似乎并不期待他的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拿到了,就快走。离开清江浦,越远越好。”
“为什么?”陈渡冷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王瘸子抬起眼皮,目光似乎穿透了陈渡,望向他身后某个虚无的点:“我是什么人?一个……早就该死,却苟活至今的……守墓人罢了。”
他顿了顿,竹杖轻轻敲了敲地面,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和疲惫:“这清江浦,就是一座大墓。埋了太多人,也藏了太多脏东西。你挖开了一个角,看到了里面的蛆虫,但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
他看向陈渡,眼神锐利如刀:“疤脸刘不过是一条疯狗。他背后的大祭司,才是真正的……‘河伯’。你动了他的根基,他绝不会放过你。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
“那就让他来。”陈渡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
王瘸子看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像,真像啊……和你爹一样倔。”
他不再劝,只是侧了侧身子,让开了道路,用竹杖指向某个方向:“从这边走,穿过鱼市,有一条小路可以出镇。码头现在肯定被盯死了。”
陈渡看着他,沉默了片刻,问道:“赵哑巴……可靠吗?”
王瘸子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一个哑了二十多年,疯了二十多年的可怜人……你说他可不可靠?”他顿了顿,补充道,“但他恨河伯祠,这一点,毋庸置疑。”
陈渡点了点头,不再多言,捂着伤口,从王瘸子让开的道路快步走过。
就在他与王瘸子擦肩而过的瞬间,王瘸子用极其轻微、几乎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飞快地说了一句:
“小心……穿官靴的……”
陈渡脚步微微一顿,没有回头,迅速消失在前方的黑暗里。
王瘸子站在原地,看着陈渡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直到远处搜索的火光和人声越来越近,他才拄着竹杖,慢慢转过身,一瘸一拐地,走向另一个方向的黑暗,口中发出无人听清的低语:
“要变天了……”
“这河里的脏东西……也该清一清了……”
他的背影,很快被浓重的夜色吞噬。
而陈渡,则带着留影石和满腹的疑云,向着镇西头棺材铺的方向,艰难前行。
他并不知道,一场远超他想象的巨大漩涡,正以他为中心,缓缓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