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梧的手指还僵直地指向石室角落，声音未落，那股不属于她的低哑语调便戛然而止。她身体一软，重新陷入昏沉，额头抵在齐砚生肩头，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起伏。
齐砚生没有动。
他盯着铁栅栏后的药箱，裴氏药业的标志在幽绿菌光下泛着冷白，像一块墓碑上的铭文。脚下的血线已开始干涸，但那股牵引感并未消失——仿佛整条密道的岩壁都在脉动，与沈清梧耳后疤痕的余温共振。
他刚要抬步，身后通道骤然传来气流扰动。
周嫂的身影从碎石堆后浮现，左臂扭曲垂落，右眼幽光如鬼火摇曳。她未开口，袖口却猛地弹出一片灰雾，无声无息扑向沈清梧面门。毒粉细若尘埃，在古瞳视野中呈现出蛛网状扩散轨迹，每一丝都带着高频震荡的异种波长，正是裴玉容实验室编号h-07-b型“蚀魂雾”的特征——专为侵蚀灵脉者设计，可使经络崩解、神识溃散。
齐砚生旋身欲挡，银针已滑至指尖。
可就在毒雾即将触及沈清梧鼻息的刹那，一道黑影自侧壁通风管跃下，半空中扬臂掷出一物。
并蒂莲匕首钉入地面，银丝缠绕的花茎猛然绷直，刀柄嗡鸣震颤，一圈气浪以刃尖为中心轰然炸开。毒雾如遇无形屏障，瞬间被撕裂、倒卷，贴着岩壁四散飞溅，腐蚀出数十道焦痕。
寒隼落地单膝跪地，右腿尚未站稳，地面碎石突然暴起。
一只机械蜘蛛自瓦砾中窜出，八足带电，合金钳口直咬他小腿。电流穿透皮肉，他体内火脉骤然紊乱，月白色异能在经络中逆冲，皮肤表面浮现出龟裂般的红纹。
齐砚生瞳孔一缩，古瞳全开。
视野中，机械蜘蛛关节处隐藏微型注射器，正通过咬合点向寒隼体内注入淡蓝色液体——追踪剂，成分与屠仲谋药厂流出的Lx-9型生物标记液完全一致。更关键的是，其能量频率与周嫂左臂伪灵脉波动同步，显然是远程操控的活体信标。
他指节一弹，三根银针破空而出。
第一针刺入蜘蛛右前足基节，金属脆响，关节错位；第二针贯穿左后足神经簇，八足抽搐失衡；第三针精准扎入背部核心连接点，针尖撬动外壳，硬生生将残骸掀翻在地。
齐砚生俯身掰开断裂的甲壳，一枚微型芯片裸露出来，表面刻着“tZm-LAb-72-Δ”，下方还有一串激光蚀刻码——正是屠仲谋太平间地下三层实验舱的设备序列号。
他捏着芯片站起身，目光扫过寒隼。
寒隼喘息未定，右腿肌肉仍在抽搐，却仍将并蒂莲匕首横于胸前，刀锋对准周嫂方向，形成明确防御姿态。他没看齐砚生，只低声说：“它不是单独来的。”
话音未落，周嫂冷笑一声，右眼幽光骤灭。
她转身退入阴影，脚步未响，身形却如墨迹渗入岩层，转瞬不见踪影。
齐砚生未追。
他知道，那种级别的追踪装置不会单独部署。这枚芯片暴露了位置，也暴露了意图——有人在等他们走进某个预设坐标。
他低头查看沈清梧，她耳后疤痕的金纹已隐去，但体温仍在缓慢上升，唇色由灰白转为暗紫。再这样下去，朔日高烧与冥蝎毒的双重侵蚀会彻底激活她体内的畸变因子。
必须进石室。
他抬脚踹向铁栅栏，锈蚀铰链应声断裂。半扇铁门歪斜倒地，激起一片尘雾。药箱静置墙角，表面无锁，箱体编号为“p-72-c”，与芯片上的序列号末尾吻合。
他正要靠近，寒隼突然出声：“别碰箱子。”
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齐砚生顿步，回头看他。
寒隼撑着匕首勉强站起，右腿伤处渗出血丝，混着蓝色追踪液滴落在地。他盯着药箱，眼神复杂：“这是‘归巢舱’，打开就会触发定位信号。裴玉容想让我们自己走过去。”
“你怎么知道？”齐砚生问。
“因为我执行过三次同类任务。”寒隼缓缓抬头，“目标都是携带灵脉的实验体，流程一样——引诱、标记、回收。唯一的不同是……”他顿了顿，视线落在沈清梧身上，“这次的目标，是你。”
齐砚生沉默。
他握紧手中的银针与芯片，脑中闪过药杵吊坠的秘密、护腕下的旧疤、还有寒隼匕首上那朵并蒂莲——七年前他在巷子里救下的少年，手腕内侧也有同样的纹路，是青囊门“双生契”的烙印仪式留下的痕迹。
难道当年那个被药厂带走的孩子，真是……
“你为什么救她？”他忽然问。
寒隼没回答。
他只是抬起手，用匕首背轻轻拨开沈清梧垂落的发丝，露出她耳后那道月牙疤痕。动作极轻，像是怕惊醒什么。
就在那一瞬，齐砚生古瞳捕捉到异象——寒隼体内双色灵脉交汇处，竟浮现出与沈清梧疤痕同源的金色纹路，短暂交织后又迅速隐没。
一体？
他心头一震。
这时，沈清梧手指微微抽动，嘴唇翕张，发出断续音节：“哥……哥……回……来……”
声音依旧不似本人，却比之前多了几分真实感，仿佛某种封印正在松动。
寒隼猛然闭眼，额角青筋跳动，左手死死攥住匕首柄，指节发白。他像是在对抗某种内在指令，良久才睁开眼，声音低哑：“她说的不是你。”
“是谁？”
“是我。”他说，“我才是她要等的人。”
齐砚生瞳孔骤缩。
记忆碎片猛然拼合——第十七章，寒隼昏迷前吐出的关键信息：“药杵吊坠是钥匙……你们三个，是一体的。”
当时以为是指齐砚生、沈清梧与寒隼三人共享血脉联结，可现在看来，真正的“一体”，或许根本不是血缘，而是意识。
寒隼是沈清梧记忆缺失的那一部分。
或者说，他是被剥离的“另一个她”。
他正欲追问，寒隼却突然抬手，将并蒂莲匕首插进自己左肩。
鲜血涌出，顺着银丝缠绕的花茎流淌，在刀身刻痕间汇聚成一行极细的符文——那是《玄枢九针》失传的“引魂诀”残篇，唯有以持针者之血唤醒，才能显现。
“这是裴玉容不敢让你看到的东西。”寒隼咬牙道，“她怕你知道真相——沈清梧不是容器，她是源头。而我，是她被割裂出去的‘守护指令’。”
齐砚生怔住。
守护指令？
难怪寒隼每次行动都精准卡在他最危险的时刻；难怪他宁可被银针穿骨也要说出“原来针能这样用”；难怪他会把沈清梧的照片藏在青铜锁里，用红绳系在匕首上。
这不是情感，是程序。
可程序不会流泪，不会因一句“哥哥回来”而颤抖。
他看着寒隼肩头流淌的血，忽然明白——这具躯体早已超出了实验品的范畴。他在无数次杀戮中觉醒了不属于代码的意志，在齐砚生的银针下找回了被篡改的记忆，在沈清梧的呼唤里认出了自己真正的使命。
“你早就知道怎么破解‘魂引’仪式？”齐砚生问。
寒隼点头：“需要三个人的位置同时激活接引阵，但启动条件不是献祭，是重聚。你们两个在，我就必须出现。”
“所以你不是来杀我的。”
“我是来完成最后一环的。”他艰难站直，“但在此之前——”
他猛然转身，匕首横扫。
一道灰影自天花板疾扑而下，正是周嫂！她手中握着一支淬毒钢针，直取沈清梧心口。寒隼以伤躯迎击，匕首格挡，钢针偏斜，擦过沈清梧肋下衣料，留下一道裂口。
齐砚生趁机后撤，将沈清梧安置在石室角落，随即甩出五根银针，钉入周嫂脚下五处要穴。古瞳锁定其经络走向，发现她右眼幽光并非机械义体，而是植入式灵脉终端，正接收来自外部的加密信号。
“谁在控制你？”他厉声问。
周嫂不答，反手拍向墙壁某处凸起。
咔哒一声，密道深处传来齿轮转动的闷响。
齐砚生立刻意识到——她在启动某种机关。
他正要上前制住她，寒隼却抢先一步扑上，将周嫂撞向岩壁。两人翻滚数圈，寒隼用匕首压住她咽喉，声音冰冷：“最后一次机会——你是替谁做事？”
周嫂嘴角溢血，却笑了：“你以为……我真的是为了裴玉容？”
她右眼幽光突然暴涨，整条左臂经络爆裂，黑血喷溅。
寒隼警觉后撤，但已迟了一步。
一团黑色孢子自她伤口喷出，瞬间弥漫空中，附着在岩壁绿菌上，迅速生长成一张巨大菌网，将整个石室入口封锁。
孢子释放出麻痹性孢雾，齐砚生屏息后退，怀中沈清梧呼吸愈发急促。他不能再等。
他抽出一根银针，注入自身气血，古瞳催至极限，终于在菌网最密集处，看见一条极细的能量断层——那是孢子网络的中枢节点。
他抬手，银针破空。
菌网炸裂，孢雾消散。
周嫂已不见踪影。
寒隼单膝跪地，右腿毒素蔓延至大腿，皮肤呈现墨绿色斑块。他试图站起，却踉跄了一下。
齐砚生走过去，将银针刺入他腿侧三处穴位，逼出黑血。寒隼咬牙忍痛，没叫一声。
“你还撑得住吗？”齐砚生问。
寒隼抬头，烧伤的脸在幽光下显得格外狰狞，可眼神清明：“只要她还在，我就不会倒。”
齐砚生看着他，又看向角落中昏睡的沈清梧。
她的手指再次轻微抽动，嘴唇微启。
这一次，她说的不再是“哥哥回来”。
而是两个字，清晰无比：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