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和楚昭紧随其后,三道身影如离弦之箭,撕裂了村庄死一般的寂静。
夜风阴冷,刮在脸上如同刀割。
往日里总在村口迎风摇曳,散发着橘黄暖光的那盏老油灯,此刻竟是一片死寂的黑暗。
那团小小的光,是村子的眼睛,是归家人的慰藉,如今,眼睛闭上了。
陈九率先冲到灯柱下,枯瘦的手指颤抖着伸向灯芯,只一触,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便再无一丝血色。
“尚有余温……灯,是刚灭的!”
他的话音未落,林渊怀中那截温润的兽骨猛地一颤,一道冰冷的讯息在他识海中炸开,推演台的古老文字冷酷无情地浮现:“检测到‘心火’剧烈波动——来源:林母。生命体征:濒危!”
濒危!
这两个字如同一柄烧红的铁锤,狠狠砸在林渊的心脏上。
他眼前一黑,整个世界仿佛都在瞬间失去了声音和色彩,只剩下那两个猩红的字在疯狂旋转。
他没有再问一句话,甚至没有看陈九和楚昭一眼,用尽全身力气,疯了一般朝着自家那间破旧的老屋冲去。
“娘!” 一声嘶吼撕心裂肺。
他一脚踹开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浓重的草药味和一股奇异的、如同燃尽的檀香般的味道扑面而来。
屋里没有点灯,只有月光从窗格的缝隙中漏下,斑驳地照在床榻上。
他的母亲,那个一生操劳、背脊早已被岁月压弯的女人,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她的身体已经枯瘦得不成样子,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但她的脸上,却带着一丝诡异而安详的微笑。
她那只皮包骨头的手,还固执地指向墙壁,指向那片早已模糊不清的残缺图纹。
她的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
林渊双腿一软,重重跪在床前。
他颤抖着伸出手,搭在母亲那冰冷的手腕上,一丝脉搏若有若无。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母亲皮肤的瞬间,识海中的推演台光芒大盛,无数信息洪流瞬间汇聚、解析,一个让他睚眦欲裂的答案呈现在他面前。
“目标以自身寿元为薪柴,强行点燃‘心火’第一缕火种……判定:主动献祭。”
原来如此!
所谓的心火波动,竟是母亲在用自己的命,为他铺路!
他一直无法点燃的道火,被母亲用这种最惨烈、最决绝的方式,强行催生出了一缕火种!
一股滔天的怒火与无尽的悲恸瞬间吞噬了林渊的理智。
他双拳紧握,骨节捏得发白,青筋如虬龙般在手臂上暴起,对着那气息将绝的母亲,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怒吼:“谁准你替我扛的?!谁准你这么做的!”
这声怒吼仿佛唤醒了林母最后的一丝神智,她那沉重的眼皮微微掀开一道缝隙,浑浊的眼睛里倒映出儿子痛苦扭曲的脸。
她声音比叹息还要轻,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渊儿……火种……在你心里……可它的根……在我眼里……”
话音刚落,林母胸口处,一缕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光点缓缓溢出,它没有消散,而是化作一道流光,瞬间没入了林渊怀中那截滚烫的遗骨之中。
母亲的眼睛,彻底闭上了。
“啊——!” 林渊仰天长啸,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杀意。
泪水决堤而下,但他没有时间沉浸在悲痛之中。
他猛地站起身,血红的双眼扫过屋内的一切,最后定格在母亲指向的那片墙壁残纹上。
那是开启“七心燃道阵”的阵图!
他明白了,母亲用生命点燃了火种,而他,必须用这火种,去点燃整个村子的希望!
林渊抱着母亲冰冷的身体,一步步走出老屋,走向村子中央的祠堂。
他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沉重而决绝。
祠堂内,烛火通明。
赵伯、陈九、楚昭以及村中仅剩的四位核心族人早已等候在此。
他们看着林渊怀中的林母,看着他那张毫无血色却布满疯狂的脸,所有人都沉默了。
“我要开阵。”林渊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砂石在摩擦,他小心翼翼地将母亲的身体放在供桌之上,而后转身,目光如炬,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此阵名为‘七心燃道’,以我娘燃起的火种与这枚遗骨为核心,需七位同源血脉之人,立于七个方位,以共血为契,燃心为引,方可启动。”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冰冷,“开阵的代价,无人知晓,或许……是死。” 祠堂内一片死寂。
“呵呵……”一声苍老的笑声打破了沉默。 赵伯颤巍巍地走上前,粗糙的手掌抚摸着祠堂内一块刻满名字的石碑,碑上最上方的一个名字,正是他的父亲。
“百年前,我父为护村,燃尽精血,尸骨无存。今日,我儿死于兽潮,尸骨亦无存。我这条老命,留着何用?”
他走到代表“乾”位的阵基前,毫不犹豫地站定,“我赵氏一脉,心还未冷!”
“凡人血肉,亦可比肩神明。”楚昭走上前来,他拔出腰间长剑,没有半分犹豫,对着自己的掌心狠狠一划,鲜血瞬间涌出。
“我楚昭,愿为这凡骨,燃起第一剑!”他踏上了代表“离”位的阵眼。
陈九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拿出那支片刻不离身的竹笛,走到代表“坎”位的阵眼,盘膝坐下。
他将笛子凑到唇边,悠远而肃杀的音符缓缓流淌而出,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奏响序曲。
“我愿为根,承最后一音。” 其余四人亦无半分退缩,相继走上各自的方位,划破手掌,将滚烫的鲜血滴入脚下的阵纹之中。
就在七人血脉相连,阵法即将启动的刹那,一道鬼魅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祠堂的屋顶之上。
影鳞一身黑衣,与夜色融为一体,他望着天际,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七心燃道,燃的不是道,是规则。此阵非为开启新天,而是为了焚尽旧律。如此逆天之举,天道……必降‘终裁之雷’。”
他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祠堂中央,那个即将成为风暴中心的林渊身上。
“你若死,此地规则将重归黑暗,万劫不复。” 林渊猛地抬头,他能感受到那股来自苍穹之上的窥探与威压。
他摊开手掌,那截吸收了母亲心火光点的遗骨,竟燃起一簇紫色的火焰。
“那就让那雷,先劈死我!” 影鳞那双万年不变的冰冷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波动。
他看着下方那七道决绝的身影,看着林渊掌心那簇代表着传承与牺牲的紫色火焰,竟缓缓抬起了手。
一道繁复到极致的碑文在他指尖凝聚,而后如流星般坠下,精准地烙印在了七心燃道阵最核心的位置。
“我守的,从来不是天道。”影鳞的声音第一次清晰地传入林渊的耳中,“我守的,是这‘承’字……不灭!”
阵法核心得到这道碑文的加持,瞬间光芒万丈!
也就在同一时刻,夜空之上,北斗七星中的第七颗——瑶光星,骤然间光芒暗淡,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生生掐灭了光芒!
天地间的一切声音都在此刻消失了,陷入了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
唯有祠堂之中,七道颜色各异的心火自七人头顶缓缓升腾,化作七条光带,围绕着中央的遗骨盘旋飞舞。
林渊立于阵法中央,他能感觉到,七个人的心跳、血脉、乃至神魂,都通过阵法与他紧密地连接在了一起。
识海中,那一缕道火与掌心的古碑剧烈共鸣,推演台的文字前所未有的清晰。
“焚规仪式准备就绪——是否启动?” 林渊没有立刻回答。
他转过身,深深地看了一眼供桌上母亲那安详的面容。
她的嘴角,依旧带着那抹微笑,仿佛在告诉他,她从未离开。
“娘,”他低声呢喃,声音中带着无尽的眷恋与决然,“以前,总是你为我点灯照亮回家的路。这次……换我为你点灯。”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不再犹豫,神念合一,对着推演台下达了最终的指令。
而远在九天之上的无尽云海深处,一抹足以撕裂万古的紫色雷光正在缓缓凝聚。
那雷光并非狂暴的闪电,而是化作了一只巨大而威严的手臂,它缓缓抬起,像一位执掌终焉的判官,即将在天幕这张无垠的纸上,写下最终的篇章。
然而,就在这毁天灭地的力量即将落下之际,已经将自身与整个大阵融为一体的林渊,却忽然感到心脏一阵剧痛。
他猛地回头,视线穿透了祠堂的墙壁,再次望向了那间破旧的老屋。
他看到,原本已经熄灭的油灯,不知何时竟又被点亮了。
不,那不是油灯。
那是一团微弱的、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的火光,正从他母亲的身体里,慢慢地,一寸寸地,燃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