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法船破开海面，航速提到极限。林蔚然站在前甲板，手扶栏杆，目光死死盯着雷达屏上那个缓慢移动的光点。顾明远在她身后两步处接通最后一次通讯确认，声音压得很低，一句句重复着坐标和代号。
信号断了三次，每次恢复都靠海岸警卫队的备用频道接力。技术员说对方在用某种干扰波段，专门压制公海边缘的执法频段。顾明远没多问，只让全船切换至加密短波，每十分钟手动校准一次定位。
林蔚然把卫星图铺在平板上，手指划过那条从江城延伸出来的航线。二十年前父亲画下的第一笔，到今天终于被一艘执法船踩在脚下。她没说话，只是把平板固定在支架上，打开录像模式，镜头对准前方海域。
天边泛起灰白，风向由东南转为偏北。海浪开始打斜，拍在船头溅起大片水雾。远处云层低垂，像一块浸透水的旧布盖在海面上。
“热成像有反应。”技术员突然抬头，“右前方九百米，舰桥区域有持续体温信号。”
顾明远接过红外望远镜，调整焦距。画面晃了几下，逐渐清晰。货轮轮廓浮现，甲板安静，主灯未亮，只有几盏应急灯在风中摇晃。
“有人。”他低声说，“右舷护栏边。”
林蔚然接过望远镜。视线刚稳住，就看见那人抬起右手，慢条斯理地整理西装袖扣。动作停顿的瞬间，她认出来了——那是周慕云的习惯，每次结束通话都会做这个动作，像是在关闭什么。
她屏住呼吸，继续观察。那人穿着深色大衣，站姿笔直，左手握着一部卫星电话，正对着耳边说话。风吹动他的衣角，但人没动。
“是周慕云。”她把望远镜递还给顾明远，声音很平，“他还在这艘船上。”
顾明远点头，立即下令：“全船一级戒备，关闭非必要光源，准备登临信号发射。”
林蔚然退回摄像机旁，检查设备连接。直播链路已接入三个国际环保组织的公共频道，后台显示观众数正在上升。她按下录制键，同时开启实时上传。
“我们正在接近目标船舶‘海东07’。”她对着麦克风说，“该船自2003年起涉嫌在公海非法倾倒有毒废料，累计排放量相当于两百万吨工业污水。现在，它正试图逃避执法检查。”
她的语速稳定，没有强调，也没有情绪起伏，就像在播报一条普通新闻。可每一个字都清楚地传进耳机里，传回指挥中心，也传向世界另一端的关注者。
顾明远走到她身边，看了眼摄像机红灯闪烁的状态，没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下头。
执法船继续逼近，距离缩短到八百米。海面忽然变得平静，风小了，浪也缓了。货轮依旧没有回应任何通讯呼叫，也没有改变航向。
“发登临信号。”顾明远下令。
信号弹升空，在清晨的天空炸出一道橙色弧线。按照国际海事公约，这是要求停船接受检查的正式指令。
货轮甲板依旧寂静。几秒后，舰桥侧面的一块金属板缓缓滑开，露出一个隐蔽炮台。液压装置启动的声音透过海面传来，像是某种机械关节在伸展。
炮口开始转动。
所有人都看到了。
“全体注意！”顾明远一把拉过通讯器，“进入战备状态，保持航向不变，准备应对突发火力。”
林蔚然没有后退。她把摄像机架在栏杆上，调到广角模式，确保能拍下整个对峙过程。镜头里，那门炮正一点一点转向执法船驾驶舱位置，最终稳稳锁定。
时间仿佛凝固。
她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一下，撞在肋骨上。但她手指很稳，一直按着录制键。
“这是一次公开执法行动。”她再次开口，声音通过设备传出去，“我们有充分证据证明‘海东07’号长期从事跨境污染犯罪。此刻，它的武装拒检行为已被全程记录。”
炮台停住了，但没有收回。
顾明远盯着对面舰桥，试图捕捉任何动静。他知道周慕云一定在里面看着，也许正通过某个监控屏幕，观察他们的反应。
“再靠近三百米。”他说，“如果他们开火，立刻释放烟幕并后撤，但不要中断直播。”
林蔚然点点头，重新调整摄像机角度。她发现炮台底部有一圈编号铭牌，在晨光下隐约可见“hd-dEF-09”的字样。她记下了这个细节，准备事后交给技术组比对。
海风又起了，吹得旗绳啪啪作响。执法船继续推进，速度放慢，但没有停。
七百米、六百五十米、六百米……
货轮依然沉默。炮口纹丝不动，像一头趴伏的猛兽，随时可能扑出。
“他们想吓退我们。”顾明远低声说，“只要我们犹豫，就会失去主动权。”
林蔚然望着那艘巨大的货轮，想起父亲最后一篇报道的手稿。上面写着一句话：“当污染藏进法律的缝隙，总得有人站出来，把它重新拖回阳光下。”
她把这句话录进了视频备注里，没有播出去。
五百五十米时，对方舰桥的门终于开了。一个人影走出来，正是周慕云。他没穿防护服，也没戴帽子，只是站在那里，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朝这边望来。
顾明远立刻举起望远镜。
周慕云嘴角动了一下，像是笑了。然后他抬起右手，做了个手势——食指横过喉咙。
林蔚然看清了，心脏猛地一缩。
但她没关掉摄像机。
相反，她往前站了一步，让自己的身影也进入镜头。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抬手别到耳后，继续说着：“我们现在距离目标船只不足六百米。对方已启动武装防御系统，并对我方发出威胁性手势。但我必须说明，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这段影像都将作为正式证据提交至国际环境犯罪调查机构。”
顾明远放下望远镜，转头看了她一眼。
她没看他，只是盯着屏幕上的计时器，一秒一秒地走。
炮台仍然指着他们。
周慕云转身，慢慢走回舰桥，门在他身后合上。
执法船继续前进。
五百米。
炮口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即停止。
林蔚然伸手摸了摸贴身口袋里的硬盘备份，确认还在。然后她拿起对讲机，递给顾明远。
“他们不会让我们轻易登船。”她说。
顾明远接过对讲机，手指握紧。
风更大了，卷着咸腥的海水扑上甲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