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蔚然的手指悬在试管上方，没有再动。手机屏幕上的字还在，像钉进视线里的一根刺——“别碰试管，指纹会激活警报”。她屏住呼吸，冷空气从喉咙滑下去，呛得她想咳嗽，但她忍住了。
顾明远站在她身后，枪口朝下，手背青筋微凸。他没说话，只是将警用终端从腰间取下，迅速切换至离线模式，接上屏蔽天线。屏幕亮起时，只显示本地信号接收状态，没有任何外部连接提示。
“先确认能不能开。”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动什么。
林蔚然点头，从背包里取出防毒面具戴上，又翻出一双加厚橡胶手套套在原有手套外层。她的手指已经有些僵，低温让关节发紧，但她还是把激光键调到最低功率，对准试管封口处的塑料膜边缘。
红光轻触，胶质开始软化，泛出一点微弱的反光。她用切割钳一点点剥离封条，动作慢得几乎看不出移动。金属镊子夹住瓶盖侧面，轻轻旋开。
试管内静静躺着一枚微型U盘，银灰色外壳上刻着编号：Gm-。
顾明远盯着那个数字，瞳孔缩了一下。
林蔚然没看他，只把U盘取出，递过去。顾明远接过，指尖擦过她的手套边缘，停顿半秒，才插入终端接口。
屏幕闪了一下，加载进度条缓慢推进。两人背靠冷藏柜，身体挡住设备正面，形成一个临时的电磁遮蔽空间。制冷机组的轰鸣声忽然减弱，室内陷入一种近乎真空的安静。
画面跳出。
黑白影像，医院走廊。两个男人并肩站着，一个穿着白大褂，另一个身着深色西装。林蔚然一眼认出后者是年轻时的周慕云。他的金丝眼镜还没换上，但那种沉稳中带着算计的姿态已经成型。
镜头拉近。
穿白大褂的男人说：“母体反应剧烈，孩子可能保不住。”
周慕云摇头，“必须生下来。他是计划的关键。”
画面切换。育婴室，铁栏床整齐排列。镜头扫过一张登记卡——编号Gm-，姓名栏空白，出生日期：1998年7月25日。
下一帧，一名护士抱着婴儿走出产房。婴儿的脸被布巾遮住，但手腕上贴着标签，与登记卡一致。
林蔚然的心跳撞在肋骨上，一下比一下重。
她侧头看向顾明远。他站着没动，脸色冷得像这间冷库的墙。他的右手还握着终端，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但整个人像是被抽了力气，连眨眼都变得迟缓。
“你……”她刚开口，就被他抬手止住。
顾明远低头看着屏幕，视频还在继续播放。新的画面出现在一间实验室，几名穿防护服的研究员围着一个保温箱，箱内躺着一名约莫六个月大的婴儿。监控时间戳显示：2000年3月。
实验记录浮现在角落：
【Gm组第12次追踪检测完成。
免疫系统异常活跃，神经反射阈值低于常人37%。
结论：适应性良好，可进入下一阶段观察。】
林蔚然喉咙发干，“他们一直在跟踪你。”
顾明远终于动了。他闭眼两秒，再睁开时，眼神变了。不是愤怒，也不是崩溃，而是一种近乎清醒的冷。
“我不是来查我母亲的。”他说，“我是来查污染案的。”
林蔚然一怔。
“但现在我知道了，”他声音很平，“我本身就是证据。”
他关掉视频，将U盘重新封装，放进贴身口袋。动作利落，像处理一件普通证物。
林蔚然看着他，“你还想继续？”
“你说呢？”他反问，目光落在她脸上，“从你拿到第一份手术日志开始，我们就没退路了。现在只是看清了敌人藏在哪一层。”
她没答。她不需要答。
顾明远转身走向其他冷藏柜，手电扫过编号。1号、2号、4号……每一排柜体都标注着年份和分组代号。他蹲下身，在最里侧的底格发现一个未登记的独立小柜，表面无标签，锁扣有新鲜划痕。
“有人来过。”他说。
林蔚然走过来，蹲在他旁边。她用手电照向柜门缝隙，看到一丝细微的胶渍残留——像是封条被强行撕开后又重新粘合。
“不是我们之前看到的那个刮痕。”她低声说，“更早。”
顾明远没说话，掏出工具开始拆解电子锁面板。螺丝拧下第三颗时，终端突然震动。
他拿出来一看，一条新消息弹出：
【三分钟后制冷系统重启，所有柜体将自动锁定】
发送号码仍是未知。
林蔚然立刻抬头环视四周。头顶的通风口静止不动，但墙角的温控仪绿灯开始闪烁，频率逐渐加快。
“他们知道我们在这儿。”她说。
顾明远加快动作，最后一颗螺丝落地。他掀开面板，露出内部线路板。红色主控线缠绕一圈，接入中央芯片。他拿出绝缘钳，剪断备用电源线，再将主控线短暂接地。
柜门“咔”地一声松动。
他拉开门。里面只有三个密封袋，每个都贴着不同编号：Gm--A、b、c。
A袋内是一管血清，标签写着“母体样本·二次提纯”。
b袋是组织切片，注明“胎盘残留物，基因序列异常”。
c袋最薄，像一张卡片。林蔚然小心取出，对着灯光看去——是一张老式磁卡，正面上印着“海东医疗档案馆·特级权限”。
顾明远盯着那张卡，忽然伸手接过，翻到背面。
一行手写小字刻在塑料涂层下：
【若见此卡，请毁掉它。否则，他们会找到下一个‘Gm’。】
字迹潦草，却熟悉。
是他母亲的笔迹。
林蔚然呼吸一滞。她看向顾明远，发现他的手指在抖，不是因为冷，而是某种更深的东西在体内撕扯。
“她知道。”林蔚然轻声说，“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实验，也知道你会被卷进来。”
顾明远没回应。他把磁卡收回袋中，重新封好，塞进战术腰带夹层。然后站起身，拍掉膝盖上的灰尘。
“还有两个柜没查。”他说。
林蔚然愣住，“你还打算继续？系统马上重启，一旦锁定，这些柜子可能再也打不开。”
“那就赶在它重启前。”他走到下一个柜前，手电照向识别面板，“而且，我不信只有她是知情者。”
他开始检查柜体接缝，寻找手动开启装置。林蔚然犹豫一秒，也跟了上去。她绕到另一侧，发现4号柜的底部有一道细缝，不像自然磨损，倒像是被工具撬过。
她蹲下，用切割钳尖端试探性地插进去。
轻微的“咔”响。
柜门弹开一道缝。
冷气涌出，带着一股淡淡的药水味。她伸手进去，摸到一个硬壳文件袋。抽出一看，封面印着：
【海东计划·第二代受试者名录（草案）】
翻开第一页，表格列出十几个编号，每一行对应一名儿童，年龄从五岁到十二岁不等。出生年份集中在1998至2002年。
备注栏统一写着：
【已终止观察 \/ 样本失效】
林蔚然快速翻页，手指停在倒数第二行。
编号：Gm-
姓名：顾晓芸
关系：顾明远妹妹
状态：死亡（2005年溺亡于江城西郊水库）
她猛地抬头。
顾明远正站在对面，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文件上。他的脸一瞬间失去所有表情，像被什么东西从内部击穿。
“我不知道她存在。”他声音很轻，几乎听不见，“家里……从来没人提过。”
林蔚然合上文件袋，紧紧攥在手里。
头顶的温控仪绿灯由闪烁转为常亮。
制冷机组发出低沉的启动声，像一头沉睡的野兽缓缓睁眼。
顾明远抬起头，看向她，“谁发的短信？谁留下这张卡？谁撬开过这个柜？”
他一步步走近，站在她面前，“如果这些人想让我们看见，那就说明——还有人在对抗他们。”
林蔚然看着他眼睛，那里面不再是震惊或痛苦，而是一种决断的火。
“所以，”他伸手拿过文件袋，塞进背包，“我们不能只带走一份证据。”
他转向最后一个未检查的冷藏柜，手电光打在金属门上。
门把手下方，贴着一张新的标签。
上面写着：
【3号柜备用样本·母血复制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