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把车停在监察委大楼后巷，熄火，看了眼副驾上的旧手机。屏幕漆黑，信号格空着，像是被抽走了命脉。他没动，坐了两分钟，然后从包里取出一次性平板，连上离线热点，确认邮箱已同步。做完这些，他才推门下车，外套内袋里的U盘贴着胸口，随着步伐轻轻磕碰肋骨。
信访大厅在二楼，窗口排着几个人，大多是来投诉拆迁补偿的。林远没排队，径直走到角落的24小时证据投递箱前。他从文件袋里抽出密封袋，里面是吴志明给的U盘和一份手写说明，落款签了全名，日期写的是昨天。他把袋子塞进投递口，退后半步，掏出一次性手机，打开摄像功能，对着投递箱拍了十秒，视频里清晰录下时间水印：上午九点零七分。
他转身离开，没在大厅多留一秒。
三天后，他接到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铃声只响两下就断了，紧接着一条短信跳出来：“市图书馆，三楼东区，靠窗第六个座位，下午两点。”没有署名。
林远到的时候，那人已经坐在那里。深色夹克，袖口磨了边，手指搭在桌面上，指甲修剪得很短。他没抬头，只把一本旧书推到林远面前，书页间夹着一张借阅卡，写着“档案查阅登记”。
“你交的东西，我们看了。”男人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动什么，“不止一份材料有问题。”
林远没碰那本书，双手放在膝上，平静地说：“我交的是证据，不是交易。”
对方终于抬眼，看了他两秒，嘴角动了动。“恒正所名下有三家空壳公司，注册地在郊区工业园，法人都是挂名的。钱从法律顾问费里走账，分十二笔转出去，总额八百七十万。收款方是王志强妻弟，名下有家建材公司，实际没做过一单生意。”
林远没出声。
“还有一辆车。”男人继续说，“帕萨特，二零零一年款，购车发票开的是‘公务用车采购’，报销单上盖着恒正所财务章。车现在登记在市局一位副局长名下，车牌尾号五七三。”
林远记下了尾号。
“这些钱，这些车，都不是小数目。”男人顿了顿，“可问题是，谁批的？谁签字的？每一笔都有流程，每一道手续都‘合规’。我们查了账，也调了签名样本，没人越线。”
林远盯着桌面，“那你们查到了什么？”
“我们查到了路径，没查到源头。”男人声音更低，“有人在系统里做了标记，凡是涉及恒正所的审批，自动归类为‘优先处理’。这种权限，不是普通科员能有的。”
林远问：“是谁？”
“不能说。”男人摇头，“上面有压力，不是来自我们系统内部。前几天，一份调查草案刚提交，第二天就被退回，批注写着‘证据链不完整，建议暂缓’。可你交的U盘里，有原始尸检报告，有目击笔录，有办案日志，哪一环不完整？”
林远沉默。
“你提供的材料太干净了。”男人忽然说，“干净得不像能留到现在的证据。我们怀疑，有人希望这案子被翻出来。”
林远抬眼：“什么意思？”
“意思是，阻力和推力同时存在。”男人站起身，把书合上，“你小心点。有些人，不是我们能动的。”
林远没动，“谁不能动？”
男人已经转身，脚步没停，“你查下去，自然会知道。”
林远走出图书馆，阳光刺在脸上，他抬手挡了一下。台阶下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窗贴膜很深，看不清里面。他没绕路，直接走下台阶，从车旁经过时，眼角扫到驾驶座的人低头点了根烟，烟头亮了一下。
他没停下，继续往前走。
五十米外有家咖啡馆，门面不大，玻璃上贴着招聘启事。他推门进去，找了个靠里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杯美式。服务员走后，他从包里取出一次性平板，插上加密U盘，登录离线邮箱。他新建一封邮件，收件人是陈小雨的备用地址，正文只写了一行字：“冰山一角，但已见深海。”附件是一份压缩包，里面是今天对话的录音摘要和尾号五七三的车辆信息。
发送成功后，他拔下U盘，塞进鞋垫夹层。
傍晚六点十七分，他走出咖啡馆，沿小路往城南走。天边还有些余光，照在旧楼外墙上，映出斑驳的影子。他路过一家便利店，买了瓶水，又拐进一条窄巷，推开一扇铁门，上到三楼。
这是他租的公寓，不到四十平，床靠墙，桌上摆着一台老式台灯。他进门第一件事是拉上窗帘，然后从床板下抽出新笔记本，翻开第一页，写下今天的日期和行程：
“9:07，提交U盘至监察委投递箱，视频存证。”
“14:12，图书馆接头，对方透露恒正所向王志强亲属转账870万，帕萨特购车款来源不明，登记人市局副局长，尾号573。”
“警告：调查受阻，上层施压，对方称‘有些人不能动’。”
他合上本子，掀开床板，把笔记本塞进夹层。起身时，顺手摸了下胸口，U盘不在了，但他知道它在鞋垫里。
窗外，监察委大楼的方向亮起了灯，一格一格，像是某种信号。
他没开灯，站在窗边看了会儿，然后走到桌前，拧亮台灯，光晕只照到桌面一角。他从包里拿出另一部旧手机，插上SIm卡，开机。信号格慢慢填满，微信弹出一条未读消息，是李薇发的，只有一个字：“稳？”
他回：“稳。”
手机放回包里，他坐回床沿，脱鞋，手指碰到鞋垫时顿了一下。U盘还在，边缘有点硌手。他没拿出来，只是把鞋放回原位，然后躺下，闭上眼。
楼下传来小孩跑动的声音，还有人在喊吃饭。他没动，呼吸平稳。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没去拿，任它响了两声停下。几秒后，他又听见一声轻响，像是楼道里的感应灯被触发。他睁开眼，盯着天花板，耳朵微微动了动。
脚步声停在门外。
他没起身，也没出声，只是右手慢慢滑向枕头下，握住了那把折叠刀。刀柄冰凉，扣在掌心。
门外的人站了几秒，然后转身离开，脚步声渐渐远去。
林远松开手，把刀推回原位。他坐起来，打开台灯，从包里取出一次性平板，重新登录邮箱。收件箱里多了一封未读邮件，发件人是陈小雨，标题空白，附件只有一个pdF。
他点开附件，第一页是某财经周刊的排版稿，标题写着：“恒正律师事务所与空壳公司资金往来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