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推开门后，没有回头。走廊的灯在身后一格格亮开，脚步声被地毯吸得干净。他径直走向电梯间，手指在按键上停顿一秒，按下了一楼。
半小时后，他站在临江镇综治办斜对面的小巷口，手里拿着一张打印出来的名单。清晨的风带着湿气，吹动纸页边缘微微卷起。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团队群组里刚跳出一条信息：陈默上传了两名便衣男子的照片，并附了一句“面部特征已录入比对系统，暂无匹配结果”。
林远收起手机，朝综治办大门走去。
门口站着两个人，一个靠在门框边抽烟，另一个来回踱步，目光始终扫向街面。林远走近时，抽烟的那个弹了弹烟灰，拦在他身前。
“找谁？”
“调阅材料。”林远从公文包取出律师证，平举到对方视线高度，“依法申请信息公开。”
那人接过证件，翻看两眼，嘴角扯了一下，把证递还给他。“资料不对外。”
“根据《政府信息公开条例》第十九条，涉及公民权利义务的行政调解记录属于公开范围。”林远没收回证件，声音不高，也没抬。
对方看了他一眼，转身进了楼内。另一人站在原地，不动也不说话，像堵墙。
林远等了三分钟。没人再出来，也没人让他进去。他退后两步，掏出手机假装操作，实则悄悄打开了录音笔，镜头对准门楣上的牌匾和进出人员的脸部轮廓，快速拍下几张照片，随即锁屏装回口袋。
他转身离开，步伐稳定，但手心已有薄汗。
中午前，他在街角一家小饭馆坐下。木桌油腻，墙上挂着褪色的日历，风扇吱呀转动。他点了碗素面，低头搅动时，听见脚步声停在桌边。
抬头，是个穿深色夹克的男人，肩宽背厚，站姿松散却有种压人的气势。他没坐，就站在对面，双手插进裤兜。
“林律师。”
林远放下筷子。
“查案子是好事，”男人开口，语速平稳，“但有些事，知道太多，反而耽误前程。”
“我只关心事实有没有被掩盖。”
“事实？”对方轻笑一声，“你以为你看到的是事实？镇上这些年搬走的人，哪个不是签了协议、拿了补偿？你非要翻旧账，图什么？”
“如果每一份协议背后都有一扇被迫推开的门，那我图的就是——门后的人还能不能回来。”
男人盯着他，眼神沉了下去。半晌，他说：“你爸当年也这么讲理。结果呢？讲理的人，最后都安静了。”
林远慢慢放下筷子，瓷碗碰着桌面发出轻响。
“所以我来了。”他说，“他退了，我没退。”
饭馆里其他食客低头吃饭，没人张望。风扇还在转，吹起桌角的一张传单。
“你还年轻。”男人语气缓了些，却更冷，“劝你一句，别把路走死。有些门，推开之前，最好听听里面有没有狗。”
“法律没规定哪扇门不能进。”林远看着他，“倒是你，如果真养了狗，记得拴好链子。不然伤了人，主人也脱不了责。”
男人眯起眼，没说话。过了几秒，他收回手，转身走向门口。路过柜台时，他对老板说：“老规矩，记我账上。”
门被推开，阳光照进来一瞬，又合上。
林远坐着没动。面已经凉了，汤浮着油花。他重新拿起筷子，挑起几根面条送进嘴里，咀嚼得很慢。
回到酒店会议室时，陈小雨正在整理上午收集的信息。李薇核对着七起案件的时间节点，陈默坐在角落，盯着电脑屏幕上的监控画面回放。
“你们先停一下。”林远把包放在桌上，打开录音笔，播放了饭馆里的对话。
听到“你爸当年也这么讲理”那句时，陈小雨抬起头。
“他是张某？”她问。
“应该是。”林远点头，“综治办虽然没挂他的名，但他能直接调用安保人员，能在镇政府周边自由走动，地位不会低。”
李薇皱眉：“他提到‘你爸’，说明他知道你的背景。这不是普通的阻挠，是针对性警告。”
“不止是警告。”陈默终于开口，“他故意提起林建国，是为了让你产生心理压力。这种人清楚历史事件的影响，也明白某些名字带来的分量。”
林远走到白板前，在“张某”名字外画了个圈，又连向“恒基地产”和“征地项目评审委员会”。
“他不怕我们查流程，怕的是我们把个案变成模板。”他说，“现在他知道我们在挖共性，所以亲自出面，想把我吓退。”
“可你现在还在查。”陈小雨看着他，“他们已经盯上你了，接下来怎么办？正面硬碰，只会让他们动作更快。”
“那就换个方式。”林远转向三人，“从今天起，我不再以律师身份接触任何官方单位。所有资料搜集由你们分头进行，用不同名义，不同路径。陈小雨以社会学调研名义联系社区志愿者；李薇注册本地政务平台账号，申请非敏感类文书复印；陈默继续追踪监控盲区和人员动线。”
“那你呢？”李薇问。
“我去见见那些还没搬走的人。”他说，“名单上还有三个家庭，住址未变更。只要他们还在原地，就有开口的可能。”
“万一他们也被控制了？”陈小雨声音低了些。
“那就看看，是谁在控制。”
他拿起笔，在白板上写下新的行动计划，字迹清晰，一笔未改。
窗外，镇政府大楼的灯光又一次亮起。会议桌上的文件摊开着，其中一页印着张某三年前参与协调的一场“邻里纠纷调解会”合影。照片里他站在后排，手搭在一名妇女肩上，笑容自然，像位热心干部。
林远用红笔圈住他的脸。
电话突然响起。
他看了眼来电显示，陌生号码，归属地为本地。
接通后，对方没有说话。
林远握紧听筒，听见电流的微响，像风吹过空房间。
对方终于开口，声音经过变声处理，沙哑而平直：
“你今天不该进那家饭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