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把车停在宏达汽修门口时，天刚亮。他推门下车，袖口蹭到车门边缘，布料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修车工正在擦手，抬头看了他一眼，认出是昨天问过话的人。
“那辆车昨晚取走了。”修车工说，“黑色轿车，司机脸色很差，一句话没说，付了现金就走。”
林远点头，没多问。他绕到店后的小巷，打开手机调出李薇发来的监控截图。画面里，王强的车驶离汽修厂，右转进入一条窄路，随后消失在两个摄像头之间的盲区。他沿着路线往前走，走到尽头是一处废弃的公交站台，站台顶棚塌了一半，玻璃碎在地上。
他掏出手机，拨通李薇的号码。电话接通后，他只说了一个地址。几秒后，耳机里传来键盘敲击声。
“卡口数据显示，那辆车一小时后出现在恒正所后门。”李薇的声音很稳，“停留十七分钟，期间有人上车，体貌特征匹配郑世坤助理。”
林远站在原地，手指在手机侧面轻轻划过。他记得周正言提过，司机离职必须走三级审批，王强没有走流程，也没签交接单。人事系统里，他的账号已经被注销。
他回到车上，发动引擎。车子刚拐上主路，手机震动了一下。李薇发来一张放大的监控截图：王强坐在驾驶座，车窗半降，副驾侧站着一名穿深色夹克的男子，手搭在车门上，两人没有交谈，但姿势僵硬。截图右下角的时间是早上六点四十三分。
林远把图保存，调出地图，标记恒正所后门位置，又标出王强住处和汽修厂。三点连成一条折线，终点却断在恒正所。他盯着屏幕，手指停在“王强”名字上。
这不像离开，像汇报。
他把车停在律所地库，快步走向办公室。桌上放着刚打印的行车记录摘要，他拿起笔，在“后门停留”一行画了圈。正准备拨周正言电话，手机先响了。
来电显示是交警队。
“城西环线发生一起单车事故。”对方声音干脆，“驾驶员撞树，昏迷送医。车牌号是你之前备案关注的那辆。”
林远抓起外套就走。
车开得很快，但他始终保持在限速内。环线路段偏，绿化带高，隔离栏把双向车道隔开。他远远就看见路边停着几辆警车，黄白相间的警示灯在晨光里缓慢旋转。
他把车靠边停稳，下车时脚步没乱。现场已经拉起警戒线，交警正在测量刹车痕迹。他走近时，一名警员拦住他。
“你是谁？”
“我是伤者家属委托的律师。”林远从内袋掏出证件，“王强，身份证号尾号三六七五。”
警员核对后点头，让他进去。
救护车刚走，地上还留着血迹，从车头延伸到路边草丛。那辆黑色轿车前部完全变形，挡风玻璃裂成蛛网状，安全气囊弹出。驾驶座上空无一人，但座椅上有明显血渍。
“人抢救去了。”交警走过来，“撞击力度很大，方向盘直接撞破玻璃。我们从他手里取下手机，屏幕碎了，但还能开机。”
林远看着那部手机，外壳有刮痕，边角卷起。
“能看看内容吗？”
“还没走流程，但技术科初步恢复了一条未发送短信。”交警递过平板，上面是截图，“收件人是‘郑所’，内容就两行。”
林远盯着那几行字。
“郑所，我撑不住了，他们要灭口……”
他没说话，把平板还回去。风吹过，警戒线微微晃动。
“事故原因呢？”他问。
“排除酒驾毒驾，车辆无故障。”交警摇头，“方向盘没有挣扎痕迹，刹车没踩，油门到底。不像是意外。”
林远低头看着地上的血迹，颜色已经开始发暗。他想起监控里王强和那名男子的会面，十七分钟，足够说很多事，也足够下决定。
“他住哪儿？”他问。
“登记住址在城南老区，但我们去看了，房门锁着，没人应门。”
林远转身走向自己的车。他需要知道王强最后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他拨通李薇电话，声音压得很低。
“调他手机最后连接的基站，还有行车记录仪数据。”
“已经在处理。”李薇说，“但行车记录仪内存卡可能受损，得等技术科提取。”
他挂了电话，发动车子直奔医院。
急诊楼外停着两辆警车，入口处有便衣守着。他刷卡进入抢救区，护士站没人拦他。他问清手术室位置，走到走廊尽头。
灯还亮着。
他站在门外，手机握在手里。屏幕上是他刚整理的备忘录：王强手机数据、行车记录仪、监控补调。他一条条看着，又一条条划掉。
这些都不够。
他需要王强醒来。
手术室门没开，走廊安静。他靠着墙，闭了会儿眼。脑子里全是那条短信的字迹，歪斜，像是用尽力气敲下的。
“灭口”——不是逃跑，是求救。
他睁开眼，看表。已经过去四十分钟。
这时，一名医生从旁边换药室出来，口罩挂在脖子上，手里拿着病历本。
“你是王强的家属？”医生问。
“我是他的代理律师。”林远站直，“情况怎么样？”
“颅内出血，正在清创。”医生翻了下病历，“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但脑压高，不敢保证能醒。”
林远点头。
“他进门前右手一直攥着手机。”医生补充，“护士想拿，他死都不松。最后是麻醉师打了镇静剂才取出来。”
林远看着手术室门上的灯，光晕在头顶扩散。
王强不是想逃。
他是想把东西送出来。
手机、短信、时间、地点——全都在指向一个人。
他转身走到走廊另一头，掏出手机，重新打开地图。恒正所后门、汽修厂、环线路段，三个点重新排列。这次，他画了一条反向路线：从恒正所出来，不去住处，也不去汽修厂，而是直接上环线。
这是条死路。
但王强开了上去。
他把地图缩小，看到环线尽头连接着一条废弃辅道，再往前是城西废弃工业区，地图上标着“待拆迁”。他记得那片区域有几栋空厂房，监控稀少。
他正要标记位置，手机响了。
李薇。
“行车记录仪数据恢复了百分之六十。”她说，“最后十分钟有画面。你要听吗？”
林远靠在墙边，点头，又意识到对方看不见。
“说。”他说。
“画面显示，王强开车离开恒正所后，接了个电话。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手抖了一下。然后他把车停在路边，低头在手机上打字。打完没发，删了。接着重新编辑，这次发了。发完，他把车开上环线，速度慢慢提起来。最后三十秒，他双手离开方向盘，整个人往后靠，像是……放弃了。”
林远盯着手术室的门。
王强不是失控。
他是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