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一段坑洼路面,车身轻轻一晃。林远扶了下眼镜,目光从窗外收回。前方路牌上写着“临江镇”,字迹斑驳,像是很久没人修整过。他抬手轻敲驾驶座隔板,司机点了点头,车子缓缓驶入主街。
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关着卷帘门,开着的几家也显得冷清。一家小卖部门口坐着个穿灰背心的老头,正低头摆弄收音机。林远推门下车,风里带着一股潮湿的尘土味。他走进店里,买了一瓶水,顺口问:“最近有没有人打听王家的事?”
老头没抬头,手里的调频旋钮转得慢了些,然后把零钱放在柜台上,说:“这儿没有姓王的住。”
林远没再问,接过水走出门。他站在街边喝了口,视线扫过对面墙上的公告栏——几张通知被雨水泡得发皱,最上面一张是半年前的防汛安排,下面压着一份模糊的拆迁示意图,角落盖着红章,看不清内容。
陈小雨在居委会碰了壁。她进门时正好赶上工作人员交接班,一个穿蓝制服的女人看了眼她的证件,直接说:“这事不归我们管。”说完转身锁了办公室门,连多一句话都没留。
李薇绕到派出所外围,想拍几张建筑结构照片备用。刚举起手机,门口保安就走出来,语气不重但很坚决:“这地方不能拍照。”她退到二十米外的公交站台,发现那里装着两个摄像头,其中一个正对着派出所大门方向。
陈默检查设备时注意到,镇中心几条主路的电线杆上都挂着监控探头,型号比市区老一代还早,但分布密集,尤其集中在学校、医院和镇政府周边。更奇怪的是,这些探头之间几乎没有盲区。
傍晚六点,四人回到酒店。这是镇上唯一一家连锁快捷酒店,大堂空荡,前台只有一名值班员低头玩手机。他们登记入住后,各自回房放下行李,随后在林远房间集合。
林远把灰色文件夹放在桌上,打开。女孩的照片摆在中央,旁边是他刚记下的几条信息:
“居委会拒谈;派出所驱离拍照者;监控覆盖主干道;居民回避提问。”
陈小雨坐在床沿,拧开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口:“不是普通冷淡,是怕。”
李薇点头:“我在公交站遇到个大妈,本来愿意聊两句,可一听我提‘孩子接走’,立刻就说有事要走,走得特别急。”
陈默一直没说话,直到林远问他:“你发现了什么?”
“我在查地图信号的时候,发现镇上三家通信营业厅,其中两家已经关门,剩下那家下午五点准时断电。”他说,“这种地方不该没业务。”
房间里安静下来。
林远翻开笔记本,在新的一页写下两行字:
“1. 有人不想让外界知道这件事。”
“2. 有人不让本地人说起这件事。”
他合上本子,抬头看三人:“我们不能再直接接触证人了。”
陈小雨皱眉:“可如果不问人,怎么找证据?”
“去能说话的地方。”林远说,“图书馆、档案馆、政府信息公开窗口。只要是盖过章的东西,都能留下痕迹。”
李薇思索片刻:“法院判决书会存档,哪怕调解结案也有记录。还有教育局对学校的通知、社区的走访登记表……这些不会全消失。”
“对。”林远点头,“我们现在换一条路走。不再靠嘴问,靠眼睛翻。”
陈默起身走到窗边,拉开一点窗帘。楼下路灯亮着,照出巡逻保安的身影,两人一组,沿着酒店外墙慢慢走动。他看了一会儿,低声说:“他们每小时来回一次,路线固定。”
“明天早上八点,图书馆开门我们就进去。”林远说,“别引人注意,一页一页地翻。重点找三类材料:近三年的家庭纠纷判决、涉及未成年人安置的行政文书、以及任何和征地拆迁相关的信访回复。”
陈小雨拿出随身带的U盘插进电脑,开始整理电子目录模板。李薇则打开本地司法公开平台,尝试搜索关键词,但页面显示“该区域数据正在迁移,暂不对外提供查询服务”。
“连官网都封了。”她皱眉。
“那就只能实地查。”林远说,“纸质档案改不了这么快。”
他们又核对了一遍通讯方案,确认加密频道正常,约定每日晚七点定时联络,超时未回应即启动撤离程序。临走前,林远特别提醒:“出门必须两人同行,不准单独行动。手机保持静音,除非紧急情况。”
散会后,林远没立刻回房。他留在屋里,重新检查了一遍文件夹里的材料。委托书、身份证复印件、律所公函,全都整齐排列,每份都贴了标签。他抽出一张空白纸,写下几个可能藏线索的地方:
市监局注册信息(原住址商户)
学校学籍管理处备案
电力公司户主变更记录
妇联年度援助案例汇编
写完后,他把纸折好塞进内袋。
第二天清晨七点四十,天刚亮。四人吃完早餐,在酒店门口汇合。街上行人还不多,只有几个老人在路边散步。他们步行十分钟到达镇图书馆,一栋两层小楼,外墙刷着褪色的米黄色涂料,门楣上挂着铜牌,字迹有些模糊。
林远推门进去,迎面是一排旧式报刊架,上面堆着积灰的杂志。前台坐着个中年女人,戴着老花镜,正在翻一本账本。她抬头看了眼来人,语气平淡:“今天只开放一楼阅览区,二楼设备检修。”
“我们想查些公开资料。”林远递上证件,“关于本地家庭事务方面的文书。”
女人接过证件看了看,放回桌上:“这类资料不在常规借阅范围。需要先提交申请,等审批。”
“多久能批?”
“不清楚,要看上面意见。”
林远没争辩,点头说好。他带着团队在楼下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陈小雨打开笔记本,假装查阅资料;李薇拿起一份旧报纸翻看;陈默则起身走向角落的公共电脑区,插入U盘准备拷贝电子目录。
林远起身去了洗手间。出来时,走廊尽头的档案室虚掩着门,里面传出轻微翻纸声。他路过时放慢脚步,看见一个穿深灰夹克的男人正从柜子里取出一摞文件,动作熟练,像是常来。那人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却带着审视。
林远点头示意,对方没回应,只是合上柜门,手里抱着材料走了出来。两人擦肩而过时,林远闻到对方身上有股淡淡的墨香,像是刚打开的印泥。
他回到座位,低声对李薇说:“刚才那个男人,穿灰夹克,可能是档案管理员。他拿的文件上有编号标签,不是普通借阅流程能取的。”
李薇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
八点二十分,图书馆门口驶来一辆黑色轿车,停在斜对面。车没熄火,玻璃 tinted,看不清里面。过了几分钟,一名穿制服的男子下车,走进图书馆,在前台说了几句,前台女人点头,朝楼上指了指。
那人转身离开。
十分钟后,二楼传来锁门的声音。
林远看着窗外,手指轻轻敲了下桌面。他掏出笔记本,在昨天写的那张纸上添了一句:
“有人在盯着这里。”
他合上本子,低声说:“今天先撤。明天再来,换个时间。”
三人收拾东西,陆续起身。林远最后一个离开座位,经过报刊架时,顺手抽走一份当天的本地日报。报纸头版登着一则关于“基层治理成效”的通稿,配图是镇领导开会的照片。他把报纸夹在腋下,走出门。
清晨的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
他们沿着街道往回走,步伐平稳,没人说话。
走到第三个路口,林远忽然停下。
他转身看向身后的一栋三层小楼,二楼窗户后有人拉上了窗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