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槌声从走廊尽头传来,清脆而沉重。林远正站在窗边,雨水刚停,玻璃上还挂着水痕,倒映出他模糊的轮廓。他没有回头,只是将手伸进西装内袋,确认U盘还在。然后转身,整了整领带,朝审判庭走去。
李薇和陈小雨已经起身,陈默落在最后,脚步有些迟缓。四人依次走进法庭,重新坐在原告席。林远坐下前,轻轻按了一下陈默的手背,低声说:“我们不是来求结果的,是来送它回家的。”
没有人回应,但陈默的呼吸明显稳了下来。
审判长步入席位,合议庭成员陆续就座。旁听席上有几道目光扫来,林远察觉到了,却没有回避。他知道那些人是谁派来的,也知道他们想看到什么——犹豫、崩溃、后悔。但他只低头翻开案卷,指尖划过一行行标注过的法条,像在清点走过的路。
宣判开始。
法官声音平稳,逐字读出判决书内容。原租赁合同有效,被告无权单方面解除;所谓“欠租”指控缺乏银行流水与催缴记录支持,属虚假主张;关键监控证据曾被人为隐匿,构成程序违法;原审法院未依法调取材料,事实认定错误。
林远闭着眼听。手指贴在西装内袋外,那里藏着一枚U盘,是他父亲十年前留下的备份。他曾以为这份东西永远用不上,也曾怀疑过它是否真的能改变什么。现在,它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下方,像一块沉入河底的石头,终于被水流冲上了岸。
当法官念到“撤销原判,宣告原告无罪”时,李薇猛地低下头,肩膀轻轻颤动。陈小雨咬着嘴唇,眼泪无声滑落,滴在手中的文件上,洇开一小片湿痕。陈默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指节泛白,像是在用力控制自己不要颤抖。
林远仍闭着眼。
直到法官补充一句:“本案所涉证据隐匿、程序干预等违法行为,已移交监察机关依法处理。”
他睁开眼,望向审判席上方悬挂的国徽,缓缓点头。
那一刻,他想起老周烧掉笔记前的最后一句话:“你爸没输在法庭,输在了庭外。”
他也想起老陈蹲在地上哭喊:“我店没了,老婆也走了……你们律师,谁替我说话?”
还有陈默三年前那通被驳回的举报电话录音,在深夜反复播放时的沙哑嗓音。
这些声音在他脑子里汇成一条河,不汹涌,却一直流着,从未断过。
庭审结束,书记员收走卷宗。旁听席有人起身离开,脚步杂乱。林远没有动,其余三人也没动。他们像是约定好了,要等所有人都走完,才肯站起来。
走出审判庭时,阳光正斜照进法院大厅。雨水洗过的空气带着泥土味,风从敞开的大门吹进来,掀动了林远的衣角。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那扇厚重的门。
“我终于敢抬头走路了。”陈默站在他身旁,声音很轻。
林远转过身,面对三人,“今天我们不是赢了一场官司,是守住了一道门。”
李薇抹了下眼角,深吸一口气,“接下来呢?”
“还有很多案子。”他说,“档案室里堆着的,没人翻的,被人劝‘算了’的……都得再看一遍。”
陈小雨点头,“我可以整理材料。”
“我也能帮忙。”李薇说。
陈默沉默片刻,“我知道一些内部流程漏洞,哪些环节最容易被动手脚。”
林远看着他们,没说话,只是嘴角微微动了一下。
他们一起走下台阶。法院门前的石板被雨水泡过,颜色变深,踩上去有些湿滑。林远掏出手机,屏幕亮起,三天前草拟的那篇准备发给媒体的文章还在草稿箱里。标题写着:《一个被压了十年的真相》。
他点了进去,手指悬在“删除”按钮上两秒,按下。
“现在,我们可以相信法庭了。”他说。
李薇看了他一眼,“可要是下次不信呢?”
“那就再打一次。”他把手机放回口袋,“打到信为止。”
陈小雨忽然问:“老陈知道了吗?”
林远摇头,“还没打电话。我想让他亲耳听见这句话。”
“要不要现在打?”李薇掏出自己的手机。
“不急。”他说,“让他多睡会儿。他这几年,太累了。”
他们站在法院门口,没有散开。远处一辆公交驶过,溅起一点水花。风吹得人脸颊微凉,但阳光已经开始晒暖肩头。
林远伸手摸了摸袖口,线头还在,磨得有点毛。这件西装他穿了很久,从第一场听证会到现在。袖子短了一截,领带也旧了,但他没换。
他知道有些人一辈子都不会走进法院,有些人走进来了也不敢说话。他也知道,今天这场胜利,不是终点,而是第一次有人真正站住了脚。
陈默忽然开口:“郑世坤以后怎么办?”
林远看了他一眼,“那是监察机关的事。”
“可他还在台面上。”
“只要证据在,他就下得来。”
“要是压住呢?”
“那就往上递。”
“一级不够呢?”
“就十级。”
“十级还不够?”
林远望着前方,眼神平静,“那就让所有人知道,这扇门不该关。”
李薇轻声说:“我们陪你。”
陈小雨也说:“一直陪。”
陈默没说话,只是站直了些,像是要把这些年弯下去的腰,一点点挺回来。
林远把手插进口袋,握住那枚U盘。棱角硌着掌心,有点疼,但他没松开。
他们站着,谁都没提离开。天光渐亮,云层裂开一道口子,阳光落在法院台阶上,也照在他磨旧的肩头。
风又吹过来,掀起一页未收好的文件,纸张飞起半尺高,又被陈小雨伸手按住。
她低头看了看,是老陈当年那份租赁合同的复印件,边缘已经发黄,右下角还有他用圆珠笔写的一行小字:
“此房我租二十年,水电自付,守约如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