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的手指从手机屏幕抬起,轻轻将它推入抽屉,盖子合上前,那条短信仍亮着。他没有锁屏,也没关机。
李薇正低头核对一份政策文件的发布时间,听见脚步声才抬头。“你刚一直没动,出什么事了?”
“没事。”林远走到白板前,用黑笔在“曙光01”下方画了个方框,“从现在起,所有对外联络改用备用邮箱。新账号我已经发到你们加密群。”
陈默抬眼:“是不是有人盯上了?”
林远没回答,只是把记号笔帽拧紧,放在桌角。“三点以后生成的所有临时文档,自动清空。外出查资料,必须两人同行。我不在的时候,由李薇和你互相确认行程。”
李薇盯着他看了几秒,慢慢合上笔记本。“你是认真的。”
“比任何时候都认真。”林远打开电脑,调出政务平台的信息公开申请记录,“陈默,你刚才说受理回执拿到了?”
“拿到了,但进度卡住了。”陈默翻开自己的工作日志,“申请编号是-093,系统显示‘材料审核中’。可同类申请通常三日内完成初审,这个已经挂了五天。”
“不是技术问题。”李薇接过话,“我刚比对了近三年市住建局发布的特批项目公告。红星路片区有两份施工许可,在同一日签发,审批单位分别是城建科和规划协调办。但签字笔迹几乎一样。”
她把扫描件投影到墙上。两份红头文件并列显示,落款签名倾斜角度一致,连收笔的顿挫都如出一辙。
林远凑近看。“谁会替两个不同部门的负责人代签?”
“除非他们根本没看过文件。”陈默低声说,“或者,有人能越过他们直接盖章。”
办公室陷入短暂沉默。窗外传来快递员按电梯的声音,走廊尽头有人在接电话,语速很快。
林远转身拿起一叠打印纸,贴在白板左侧。最上面一张写着“土地挂牌公示”,下面依次是“股权变更记录”“财政拨款明细”“施工许可签发”。他在每张纸之间画上箭头,最后用红笔圈出一个节点——外省实业公司注资后三个月,资金通过三家第三方中介公司流转,最终以“应急基建补贴”名义返还至本地财政账户。
“这不是资本运作。”他说,“是闭环。”
李薇站起身,走到图谱前。“意思是,钱其实没进来?表面是外来投资,实际是地方自己出,再假装上级拨款?”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块地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走市场程序。”陈默点开企业征信系统的后台界面,“我找了老关系,调到了那家实业公司的原始验资报告。注册资本五千万,但银行流水显示,开户当天转入五千万,三小时后全额转出至一家名为‘恒瑞联营’的贸易公司。而这家公司,上个月刚被吊销执照,注册地址是一间便利店。”
林远盯着屏幕,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所以它是个壳。真正控制项目的,是那个‘非披露事项’背后的实体。”
“问题是,谁能让人把政府审批做成模板?谁又能操控财政流向却不留痕迹?”李薇问。
没人回答。
下午两点十七分,门被推开。周正言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份内部通讯简报。
“司法局法规处刚发来通知。”他声音不高,“最近有律所提交关于集体申诉受理标准的研究材料,要求各机构加强执业合规管理。”
林远点头:“我们那份意见书还没发出去。”
“我知道。”周正言走进来,把简报放在桌上,“但我听说,有人专门问了,是不是你们在搞什么东西。”
“只是学术探讨。”林远打开文件夹,取出《法律意见书》草稿递过去,“您要看吗?”
周正言翻了几页,目光停在一段加粗文字上:“……当多个独立案件呈现出高度一致的程序处理模式时,是否应启动异常案件审查机制?”他抬眼,“这种话写出来,就是冲着挑刺去的。”
“我只是提出问题。”林远说,“没指名道姓,也没提具体案例。”
“可问题本身就有重量。”周正言合上文件,“你们现在查的东西,已经不是某个案子了,是整套流程。”
办公室安静下来。
过了片刻,周正言把文件放回桌上。“别用律所名义发。也别让外界知道专项组的存在。账目我会按你说的方式单列,但如果哪天上面正式叫停,我保不住你们。”
“明白。”林远收起文件,“谢谢您还愿意让我们继续。”
周正言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门关上前,他顿了一下:“他们怕的从来不是真相,是有人开始问为什么。”
林远站在原地,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
他转身对陈默说:“把核心数据转移。用物理硬盘,断网操作。”
陈默起身走向保险柜,取出一个黑色U盘插进主机。屏幕上跳出加密验证窗口,输入密码后,文件夹逐个消失,转移到离线存储区。
李薇收拾背包准备离开。“我觉得他们在等我们犯错。”她说,“不是怕我们找到什么,是等着抓我们越界。”
“那就一步都不越。”林远坐回座位,重新打开空白文档,“我们现在不做结论,只做拼图。谁做了什么,什么时候做的,有没有规律——这些都不违法。”
她点点头,走到门口又停下。“明天我去档案馆调阅旧版城市规划图,需要人陪着吗?”
“我和你一起去。”陈默说。
门关上后,办公室只剩林远一人。他打开抽屉,看了眼手机。短信还在,光标仍在闪烁。
他没删。
而是拿出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写下一行字:
“他们怕的不是我们查到什么,而是有人开始查。”
笔尖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
“只要我们在查,就说明还有人想听。”
墙上的图谱已经完整。从土地挂牌到资金流转,从审批签字到法院裁定,一条隐形的线贯穿始终。看似各自独立的环节,实则环环相扣,像一张埋在制度缝隙里的网。
林远盯着那根红线,看了很久。
然后起身,把窗帘拉上一半,打开台灯。灯光落在桌角那支未盖笔帽的记号笔上,笔尖微微反光。
他的手指搭在键盘边缘,正要敲下第一行分析文字时,电脑右下角弹出一条提示:
【备份任务已完成。目标路径:d:\\case_Shine\\offline\\】
他盯着那行字,没动。
几秒后,屏幕自动息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