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夫子!”
“快!快掐人中!”
房玄龄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软绵绵倒下去的孔颖达,急声大喊。
程咬金凑过来看了一眼,咧嘴嘿嘿直笑。
“老孔这身子骨不行啊,这才几个字,就给整趴下了。”
他扭头看向叶凡,一脸的佩服。
“守拙,你这嘴皮子,比俺老程的斧子还厉害。俺是砍人脑袋,你是直接把人给说晕了。”
叶凡没理会程咬金的调侃,他走到房玄龄身边。
“房相,孔夫子舟车劳顿,又动了肝火,不宜在此久留。”
他看了一眼学堂里那些站得笔直,脸上带着困惑的孩子。
“我已备下清净之所,让他歇息片刻。这里,也该让孩子们继续上课了。”
房玄龄点了点头,指挥着几个侍卫,七手八脚地将昏迷不醒的孔颖达抬出了学堂。
叶凡没有带他们回准备好的府邸,而是领着一行人,穿过几条街道,来到了一处被高墙围起来的大院子。
刚一靠近,一股浓重的墨香就扑面而来。
院子里,听不到人声喧哗,只有一种奇怪的,“咔嗒咔嗒”的金属撞击声和纸张翻动的“沙沙”声,连绵不绝。
程咬金好奇地探头探脑。
“守拙,你这搞的什么名堂?怎么跟长安城里的织布坊一个动静?”
叶凡笑了笑,推开了院门。
眼前的一幕,让房玄龄和程咬金都停住了脚步。
巨大的厂房里,数百名工人正紧张地忙碌着。
一些人对着满墙密密麻麻的木格,飞快地拾取着什么,放进手里的木盘。
另一些人则将木盘里的东西,固定在一个铁框里,刷上墨,然后覆盖上一张白纸,用一个巨大的滚轮用力压过。
一张印满了字的纸,就这么被揭了下来。
厂房的另一头,一摞摞比人还高的纸张堆积如山。
房玄龄的眼睛,瞬间就直了。
他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土财主,他是大唐的户部尚书,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
长安城里,国子监雇佣了上百名抄书吏,日夜不停,一个月也抄不出几百本书。
可这里……
房玄龄看着那如山一般堆积的纸张,喉咙发干。
“咳咳……”
就在这时,被抬进来的孔颖达悠悠转醒。
他一睁眼,看到叶凡,积攒的怒气再次冲上头顶,猛地坐了起来。
“叶凡!你这奸贼!老夫……老夫与你势不两立!”
他挣扎着要站起来,手却扶到了一旁刚刚印好,还带着油墨余温的一摞书册上。
他下意识地拿起一本,正是那本让他气血攻心的《蒙学》。
他颤抖着手,翻开书页。
“唐人身,唐人心。爹娘躯,大唐魂……”
“忠为本,孝为先。君为天,国为家……”
“功可赏,过必罚。勤者食,惰者鞭……”
里面的内容,全都是最简单,最直白,最功利的道理。
没有一句圣人云,没有一句子曰。
“妖术!这就是你的妖术!”
孔颖达将那本书狠狠摔在地上,指着厂房里那些飞速运转的机器。
“你用此等邪物,将此等乱语传遍天下,是要天下人都变成无父无君,只知功利赏罚的禽兽吗?”
“你这是要毁我儒家根基,毁我大唐国本啊!”
叶凡捡起地上的书册,拍了拍上面的灰尘,神色不变。
“孔大人,我只是让他们明白,人需要被管束,善行需要被引导,规矩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他将书册递到孔颖达面前。
“这,比一句空泛的‘性本善’,对一个刚刚建立秩序的边疆,对一个需要万众一心的帝国,更有用。”
“你……”
孔颖达还想咆哮,却被一声压抑着激动,甚至有些颤抖的声音打断了。
“武国公!”
房玄龄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叶凡身边。
他没有理会孔颖达的愤怒,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叶凡手中的书册,又看了看那些还在飞速印刷的机器,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武国公!此书……此书可为我大唐横扫六合之后,同化万民之基石!”
他的眼中,爆发出一种骇人的光芒。
“有了此物,我大唐每占领一个地方,我大唐的文化,便可以快速传播,教化一方!”
“到那时,那些异族说的都是我大唐官话,学的都是我大唐规矩,想的都是为我大唐尽忠!这……这比派十万大军驻守,还要稳固百倍!”
孔颖达愣住了。
他看着状若疯狂的房玄龄,完全无法理解。
“房相!你……你糊涂了!”
他急切地喊道。
“你只看到此物之利,却没看到此书之害!其文悖逆,其理荒唐!
‘性本恶’三字,足以动摇我儒家千年道统!若人人都信奉性恶,那君臣之义,父子之情,岂不都成了虚言?”
“孔大人!”
房玄龄猛地转过头,厉声打断了他。
他那张一向温和的脸上,此刻写满了不容置喙的严肃。
“本官认为,你此话,谬矣!”
孔颖达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房玄龄指着那本被孔颖达视为毒物的《蒙学》,声音铿锵有力。
“圣人之言,是为了教化万民,安定天下!如今有此等利器,能让我大唐教化一日千里,泽被四海!你却只纠结于一字之差,岂非买椟还珠,因小失大?”
他上前一步,逼视着孔颖达。
“我来问你!一句‘性本善’,能让突厥人放下弯刀,为我大唐牧马吗?”
“不能!”
“一句‘人之初’,能让高句丽的遗民忘记故国,心甘情愿地为我大唐修路开矿吗?”
“也不能!”
房玄龄的声音越来越大,如同洪钟大吕,震得整个厂房都嗡嗡作响。
“但这本书,能!”
他一把从叶凡手中夺过那本《蒙学》,高高举起。
“它能告诉那些孩子,忠于大唐,就有肉吃,有衣穿!”
“它能告诉那些降民,遵守规矩,就能活下去,甚至能摆脱奴籍,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的唐人!”
“孔大人,你告诉我,是你的圣贤大道重要,还是让这片新得的疆土,永永远远刻上‘大唐’二字,更重要?”
房玄龄最后看着失魂落魄的孔颖达,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不管它是‘性本善’还是‘性本恶’!”
“我只知道,此书,可为我大唐,再添百万不费钱粮,却忠心耿耿的雄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