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沉沉压在西山别墅区。往常这时候，山腰还零星亮着灯火，今夜却死寂一片，连夏虫都噤了声，仿佛整片山林都预感到了不祥，屏住了呼吸。
林家别墅，像惊涛骇浪里一叶孤舟，虽然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无孔不入的压抑和绝望。探照灯惨白的光柱机械地扫过庭院，把摇曳的树影拉长成张牙舞爪的鬼魅。新增的保镖数量是平日的三倍还多，他们五人一组，牵着龇牙低吼的杜宾犬，神色紧张地来回巡视，对讲机里不时传来沙沙的电流声和简短的确认口令。但这外紧内松的戒备，非但没带来安全感，反而更像在无声宣告：林家已到了需要草木皆兵的地步，恐惧早钻进了骨头缝里。
客厅内，水晶吊灯散着冰冷的光，照着一张张惨淡的脸。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散落着烟灰和打翻的茶杯碎片，没人有心收拾。林正雄老爷子瘫在长沙发上，身上盖着毛毯，在镇静剂作用下昏睡，但花白的眉头依旧紧锁成个“川”字，蜡黄的脸上不时闪过痛苦抽搐。家庭医生刚给他量过血压，对着林国栋无奈摇头，低声道：“老爷子心脉受损，急火攻心，千万不能再受刺激了。”
林国栋像瞬间老了十岁，原本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乱如鸟巢，眼袋深重，布满血丝的双眼里只剩空洞的焦虑。他像头困兽，在宽敞客厅里漫无目的地踱步，脚下名贵地板被踩得“嘎吱”响。烟灰缸早已堆成小山，浓重的烟味混着消毒水的气息，令人窒息。他几次拿起手机，想再托关系打听消息，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最终又无力垂下——所有的门路，不是直接挂断，就是委婉告知“爱莫能助”。赵家和那背后的南宫家，已织成一张无形大网，把林家彻底孤立。
林晓晓的母亲靠在单人沙发里，无声流泪，手中的丝绸手帕早已湿透。几个叔伯辈或瘫坐角落，眼神呆滞地望着天花板，像在等末日降临；或焦躁地搓手，不时起身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窗帘一角向外窥探，又很快放下，脸上惊惧更甚。
林晓晓蜷缩在母亲身边的沙发扶手上，双手紧紧抱着个靠垫，指甲几乎要掐进布料里。她俏脸煞白，一天水米未进，嘴唇干裂起皮。她的目光，却始终不受控制地飘向二楼那扇紧闭的客房房门。陈凡在里面。那个在昆仑墟天崩地裂中把她带出来的男人，那个在高铁上一个眼神就让混混魂飞魄散的男人。他是这片绝望深渊里，唯一可见的、微弱却坚定的光。她不敢想，如果连他也……这念头刚升起，就被她强行压下，心脏却揪得更紧。
二楼，客房。
陈凡并没像林家人想的那样安逸。他连床都没碰，只是脱了鞋，盘膝坐在窗边阴影里的地毯上。窗帘没拉严，留了道缝隙，清冷月光如银霜泻入，在他平静无波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界。
他周身气息内敛到极致，心跳、呼吸近乎停滞，整个人仿佛和房间的阴影、窗外无边的夜色融为了一体。然而，他的神识，却早像水银泻地，无声无息蔓延开，把整栋别墅、庭院、乃至周边百米范围内的一切，都清晰纳入感知。
保镖沉重的脚步声、压抑的交谈声、狼犬偶尔的低吠、夜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甚至泥土下虫蚁的蠕动……世间万籁，无论巨细，皆如掌上观纹。这种绝对的掌控感，与他曾在万千宇宙中俯瞰众生如蝼蚁时，并无二致。
“倒是沉得住气……”陈凡心中淡漠一笑。赵家既然撕破脸皮下了最后通牒，又知道有他这个从江城来的“变数”在，以那些上位者赶尽杀绝、杜绝后患的性子，绝不会天真到只等明天中午“签约”。今夜，必是雷霆手段，铲除异己之时。他等的，就是这把淬毒的刀。
子时三刻，万籁俱寂，正是人一天中最疲惫、警惕性最低的时候。
别墅外，负责看守后墙的两名保镖正靠在一起抽烟提神。
“妈的，这鬼天气，心里毛毛的。”一个年轻保镖吐了口烟圈，低声抱怨。
“少废话，盯紧点！听说赵家请的人……邪乎得很。”年纪稍长的保镖话音刚落。
忽然，两道几乎完全融入夜色的黑影，像没有实体的幽灵，悄无声息地从别墅后方茂密竹林顶端滑落。他们的动作轻盈得违背物理规律，落地时，连一片竹叶都没惊动。气息收敛得完美无瑕，仿佛两块冰冷岩石，和周围环境浑然一体。
这是两个穿特制夜行衣的男子，布料哑光，紧贴身体，勾勒出精悍矫健的线条。一人身形略高，气息如出鞘利剑，带着股锐利的金铁之气；另一人稍矮，气息则更阴柔缥缈，像暗夜中的流萤。两人脸上都罩着只露双眼的面具，那四只眼睛在黑暗中，竟隐隐泛着如同野兽般的微弱精光，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示着体内蕴藏着远超常人的磅礴能量。
先天武者！而且并非初入先天，至少已在先天初期稳固多年，真气凝练，对自身力量掌控精妙。在这世俗界，足以开宗立派，或是成为顶级世家的底蕴力量。赵家能请动这等人物夜间行刺杀之事，其付出的代价和决心，可见一斑。
“目标，二楼东侧客房，窗边。气息微弱，似在静修。”高个杀手传音入密，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人类情感，像金属摩擦，“南宫少爷有令，速杀，验明正身。”
矮个杀手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楼下那些像瞎子般毫无所觉的保镖，面具下的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轻蔑。对付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江城小子，竟需他们“影煞”双星联手，简直是杀鸡用牛刀。
两人不再交流，身形一晃，像两道贴地疾飞的鬼影，避开所有监控探头和巡逻路线，悄无声息潜到别墅主楼墙下。他们的身法诡异莫测，时而如壁虎游墙，时而如柳絮随风，脚尖在砖石缝隙、排水管道上轻轻一点，身体便如毫无重量般向上飘升，几个起落间，已如履平地般站在了陈凡所在客房的窗外阳台栏杆上。
整个过程，快得超出常人视觉捕捉的极限，且没发出任何声响。楼下牵着狼犬的保镖刚好巡逻至此，高大的狼犬似乎察觉了什么，不安地耸动鼻子，发出低呜，却被保镖当成了夜风引起的躁动，低声呵斥着拉走了。
阳台与客房之间，是扇厚重的双层隔音玻璃落地窗，内侧锁扣完好。
高个杀手目光锐利，瞬间锁定房内窗边阴影里那个盘坐的模糊轮廓。他打个手势，矮个杀手会意，身形如烟般散开，隐入阳台角落阴影中，气息彻底消失，像从未存在过，负责警戒和截断后路。
高个杀手则伸出戴特制手套的手，指尖凝聚一缕极为凝练的先天真气，轻轻按在玻璃窗锁芯位置。细微的“咔哒”声几不可闻，内锁舌应声弹开。他动作轻柔地推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像一缕青烟，滑入室内。空气中，只留下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金属腥气。
房间内没开灯，只有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毯上投下几道冷清的光带。
杀手的目光像最精准的尺子，瞬间测量出目标与自己的距离、角度。盘坐的身影背对着他，气息微弱平稳，似乎毫无防备。
“虚张声势！”杀手心中冷哼，杀意骤起。如此托大，简直是自寻死路！
他不再犹豫，体内先天真气如江河奔涌，灌注右臂。一柄长不过一尺、薄如蝉翼、通体黝黑绝不反光的奇异短刃，自他袖中滑入掌心。刃身微微震颤，发出低不可闻的蜂鸣，空气似乎都被那极致的锋锐切割开来。
下一瞬，他动了！
动作快如闪电，却又带着种诡异无声的韵律！身形如鬼魅般前掠，手中短刃化作一道死亡黑线，直刺盘坐身影的后心要害！这一击，将速度、力量、精准凝聚到极点，刃尖未至，那凝练的先天真气已破开空气，发出极其细微却尖锐的嘶鸣，足以在触及身体前，就先一步震碎心脉！
他有绝对自信，便是同阶先天高手，在如此近距离下被偷袭，也绝无幸理！
然而——
刃尖即将触及那身影背后衣衫的刹那，杀手瞳孔猛地收缩成针尖大小！
不对！
手感空无一物！那盘坐的身影，在刃尖及体的前万分之一秒，竟如水中月、镜中花般，微微荡漾了一下，变得虚幻不实！
是残影？！怎么可能有如此逼真、且能维持气息的残影？！
“不好！是陷阱！”杀手心中骇浪滔天，丰富的杀戮经验让他毫不犹豫，强行逆转真气，抽身暴退！体内气血因这逆运而一阵翻涌！
但，一切都太晚了。
一个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在他身后极近处响起，近得仿佛贴着他耳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玩味：
“只有这点耐心么？”
杀手浑身汗毛倒竖，惊骇欲绝！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说话时呼出的微弱气流拂过自己耳后皮肤！是什么时候？！他怎么可能毫无察觉地就到了自己身后？！
极限的恐惧瞬间转化为拼死的疯狂！杀手毕竟是历经生死的高手，虽惊不乱，甚至借着急退之势，腰肢一拧，体内真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左臂如铁鞭般向后横扫，肘尖直撞身后之人的太阳穴！同时，右手的黑色短刃划出一道更加诡谲刁钻的弧线，抹向对方咽喉！攻防一体，狠辣至极！
与此同时，“砰”的一声巨响！守在阳台外的矮个杀手也察觉室内气机剧变，毫不犹豫地撞碎厚重的钢化玻璃，合身扑入！人还未至，双掌已挟着排山倒海般的阴寒掌力，凌空拍向陈凡的后背！掌风所过之处，空气温度骤降，地毯上甚至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
两名配合默契的先天杀手，一前一后，几乎是同时发动了最致命的夹击！凌厉的刃光，阴寒的掌风，瞬间将陈凡所有可能的闪避路线彻底封死！杀气盈室，足以让任何先天之下的武者心胆俱裂！
面对这必杀之局，陈凡却依旧站在原地，连姿势都没变。他甚至……只动用了约莫三成的实力。
就在前方杀手的肘击即将触及太阳穴、后方杀手的掌力已及后心衫的刹那——
陈凡动了。
他只是看似随意地，抬起了右手食指。动作舒缓，清晰，仿佛不是在生死搏杀，而是在拈花拂柳。
指尖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点在了前方杀手那蕴含千钧之力的肘尖之上。
“咔嚓！”
一声轻微却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
“呃啊！”那杀手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沛然莫御的力量，如高压电流般从肘尖瞬间传遍全身！他凝聚的护体真气如纸糊般破碎，整条左臂的骨头从肘关节开始，节节寸断！剧痛尚未完全传递到大脑，他整个人已如被高速行驶的卡车迎面撞上，身体不受控制地离地倒飞出去！
“轰！！”
他的身体狠狠砸在坚硬墙壁上，发出一声沉闷巨响！昂贵的壁纸连同下面的石膏板瞬间凹陷、龟裂！他像一幅被拍扁的画，嵌在了墙里，鲜血从面具下涌出，手中的黑色短刃“当啷”掉落在地，人已然昏死过去。
而陈凡，在点出一指的同时，头也未回，只是左臂向后随意一挥袖袍。
动作轻描淡写，如驱赶蚊蝇。
一股柔和却磅礴无比的无形气劲，如水银泻地，悄无声息地迎向身后那寒气刺骨的双掌。
“噗……”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声，只有一声如气球被戳破的轻响。
矮个杀手那足以冻裂金石的双掌，在接触到那无形气劲的瞬间，他惊恐地发现，自己苦修数十年的阴寒掌力，竟如冰雪投入沸汤，消失得无影无踪！紧接着，一股他完全无法理解、无法抗拒的柔韧力量，如潮水般将他全身包裹。
他前扑的身形诡异地停滞在半空，然后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轻飘飘地倒飞而回，精准地穿过被他撞碎的玻璃窗缺口，从二楼径直坠落。
“啪叽！”
一声沉闷的、令人心悸的肉体撞击声从楼下庭院传来，伴随着几声狼犬受惊的狂吠。那名杀手摔在柔软草坪上，身体扭曲成不自然的姿势，再无动静。
从杀手潜入，到两人被反杀，整个过程，不过短短两三个呼吸的时间。
快！快得超出了常人反应极限！
客厅里，林国栋刚因踱步到楼梯口，隐约听到楼上似乎有异响，正要开口询问。
“上面什么声音？！”他话音未落。
就听到了那声墙壁被撞击的闷响，以及紧接着传来的玻璃破碎声和重物落地的声音！
“楼上！是陈先生！”林国栋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心脏几乎跳出胸腔！他第一个念头就是：赵家的杀手来了！陈先生出事了！
“快！快上去！”他嘶哑着吼道，踉跄着就要往楼上冲。几个胆大的保镖也慌忙抽出橡胶棍和电击器，跟着冲上楼，心中却是一片冰凉——听刚才那动静，怕是凶多吉少！
然而，当他们惊慌失措地冲到客房门口时，却看到了令他们终生难忘的一幕。
客房的门虚掩着，陈凡已经打开了室内柔和的水晶灯，正神色平静地站在房间中央，仿佛只是夜间口渴起来倒杯水。他甚至连发型都没乱，身上的休闲服依旧整洁如新。
而房间内，却是一片狼藉。靠近阳台的墙壁凹陷进去一个大坑，蛛网般的裂纹蔓延开来，里面似乎嵌着一个人形物体？厚重的双层隔音玻璃碎了一地，阳台栏杆也断了一截。夜风从破口处灌入，吹动着窗帘。浓郁的血腥味，开始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陈……陈先生！您……您没事吧？”林国栋声音发抖，腿肚子都在打颤，目光惊疑不定地扫过房间里的惨状。
“无妨。”陈凡淡淡道，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晚月色不错，“两只不懂规矩的小老鼠溜进来了，已经清理了。”
林国栋和随后赶到的保镖们看着墙壁里嵌着的人、楼下草坪上趴着的人，再看看毫发无伤、气定神闲仿佛只是散了个步的陈凡，一个个头皮发麻，浑身冰冷，看向陈凡的目光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敬畏！
这……这还是人吗？！
这两个杀手能无声无息潜入，绝对是高手！可在陈先生面前，竟然……竟然就像拍苍蝇一样，随手就……解决了？！
陈凡没理会他们的震撼，他微微低头，目光落在自己刚才弹出那一指的右手食指指尖。
在接触那名杀手肘尖、真气碰撞的瞬间，他超越这方世界理解的神识，敏锐地捕捉到，对方那凌厉的先天真气之中，除了其本身修炼的金属性锐利之气外，竟然混杂着一丝……极其微弱、淡薄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却异常精纯、与众不同的气息。
那气息，缥缈、古老、带着一丝仿佛源自天地初开时的本源意味……与他曾在昆仑墟深处感应到的、更为浓郁的“天地灵气”有些相似，但更加稀薄、杂乱。
与他体内源自更高宇宙层次、已然凝练如实质的本源灵力相比，这丝气息弱小得可怜，性质也粗糙低劣了何止千万倍，仿佛萤火之于皓月。
但，其存在的本质，却指向了同一个方向——天地自然之力。
“呵……天地之气？”陈凡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玩味光芒，“虽然驳杂不纯，汲取炼化之法更是粗陋不堪，形同嚼蜡……但这方世界的古武修炼之路，看来也并非完全闭门造车，竟也有人开始懵懂地尝试触及这个层面了？”
“南宫家……能驱使这等已初步引气入体的先天武者，看来，倒也不全是坐井观天的废物。”
他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那是一种发现了一点意外趣味的表情。
原本以为明日之行只是随手碾死几只聒噪的蚂蚁，如今看来，或许能从那所谓的“古武世家”身上，得到一些关于此界能量本源的有趣信息。
明天中午的赵氏集团大厦，似乎变得稍微有趣那么一点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