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之行的波澜，像石子投进湖面，在陈凡心海里荡开的涟漪很快平复，沉淀成一条清晰坚定的路。那卷关于“昆仑墟”和“修仙”秘密的古籍，被他郑重收进一枚看着朴素的青铜储物戒深处，价值远超世上所有珍宝。但尘世的纷扰不会因为他窥见通天仙途就停歇。在省城又多待了一天，表面没事，实际暗中用神念更仔细地感知了省城周边灵气流动的细微变化，跟林国栋简单交代了留意异常古籍、古物信息的事后，陈凡决定带林晓晓回江城。对他而言，省城的事已了，真正的舞台和亟待清扫的障碍，都在那座临江的城市。
返程的车队不再像来时那么低调隐秘，由三辆经过防弹改装的黑色越野车组成，首尾护卫，中间是陈凡和林晓晓坐的车。林国栋几乎派出了手下最精锐的人手，神色严肃地目送车队离开西山别墅，直到尾灯消失在路尽头，他才长长吐口气，感觉肩头的重担一点没轻。
车里，林晓晓安静坐在陈凡身边，目光偶尔扫过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心情复杂难言。省城之行短短几天，却像经历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家族覆灭的危机，因身边这个神秘莫测的年轻人弹指间化解，南宫世家长老那近乎卑躬屈膝的姿态，深深烙在她脑海。劫后余生的庆幸之外，是一种更深沉、几乎刻进骨子里的敬畏，让她在陈凡面前更加小心翼翼，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她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陈凡，他依旧闭目养神，侧脸轮廓在车窗外流动的光影里显得平静深邃，仿佛外界一切都与他无关。
车队平稳行驶在高速上，穿过平坦原野和起伏丘陵。但当车驶入江城地界，一种无形却真切可感的变化悄然发生。时近黄昏，本该是夕阳染红天际的时刻，铅灰色的乌云却像厚重的脏棉絮，层层堆积，低低压在城市上空，光线迅速暗下去，仿佛提前进入夜晚。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带土腥味的气息，预示大雨将至，但这股气息中，又混杂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闷压抑。
路上的车明显少了很多，许多本该是下班高峰的路段却有些冷清。沿途经过的一些乡镇和城乡结合部，不少临街店铺早早拉下卷帘门，门上崭新的U型锁在昏暗光线下反射冷光。一些街角巷尾，能看到三五成群、穿紧身背心或花衬衫、露纹身的青年聚集，他们不再像往常那样嬉笑打闹或懒散抽烟，而是眼神警惕地扫视过往车辆行人，彼此低声交谈，带着一种紧张的躁动。连路边绿化带的树，都似乎在这种气氛下蔫蔫地耷拉着叶子，毫无生气。
“陈凡哥哥，江城……好像不对劲。”林晓晓不安地扭过头，看向陈凡，纤手不自觉地攥紧衣角，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从小在江城长大，对这座城市的脉搏再熟悉不过，此刻这种死寂中暗藏凶险的气氛，让她强烈心悸。
陈凡缓缓睁眼，目光平静地扫过窗外景象，对这肃杀的场面，他脸上没丝毫意外，只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强大的神识早已像无形的巨网，在进入江城地界那一刻就铺天盖地蔓延开去，远比肉眼所见更清晰地捕捉到这座城市弥漫的紧张、恐惧以及几股熟悉的、属于叶家残余势力的能量波动，它们像藏在暗处的毒蛇，异常活跃地窜动，散发着恶意。
开车的司机是林国栋的心腹，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兵，此刻也忍不住咽口唾沫，声音干涩地低声道：“先生，这气氛……太邪门了。比我们离开时紧张了十倍不止！感觉像是……像是暴风雨前的死寂，要出大事了。”他握方向盘的指节因用力微微发白。
陈凡重新闭上眼，没回应司机的担忧。对他而言，叶家及其可能招来的麻烦，不过是踏上前路前需要顺手清扫的尘埃，区别只在于这尘埃是否足够“懂事”，会不会脏了他的手。他的心神，更多沉浸在对江城周边天地灵气那微弱而持续变化的感知中，与省城比，这里的灵气活性似乎受某种无形力量压制，流动略显滞涩，隐隐透着一股不祥的阴寒。
车队没进繁华市区，径直驶向位于城郊、环境清幽的锦绣庄园。离庄园尚有一里多地，气氛就陡然更加紧张。明哨、暗卡的数量和密度明显增强了数倍不止。沿途看似普通的车辆停靠点、路边小店、甚至是修剪草坪的工人，都目光锐利，隐晦地打着警戒手势。一张无形而严密的防御网，将锦绣庄园的核心区域紧紧笼罩。直到确认是陈凡的车队，暗处那些紧绷的气息才稍稍放松，一道道隐蔽的关卡迅速放行，但弥漫在空气中的那份凝重肃杀，却并未因此消散半分。
三辆越野车像黑色的利箭，无声滑入庄园，在主别墅楼前稳稳停住。车刚停稳，早已得到消息、像热锅上蚂蚁般守候多时的阿杰和夜枭，便如两道疾风从别墅大门内冲了出来。
“老板！林小姐！你们可算回来了！”阿杰声音洪亮，带着如释重负的激动，但他那张平日里总带几分混不吝笑容的脸上，此刻却布满了压抑不住的愤怒和深深的焦虑。他眼眶深陷，眼球布满血丝，显然已多日未合眼，紧握的双拳指节捏得发白，微微颤抖，像在极力克制某种暴戾情绪。
夜枭动作依旧迅捷沉稳，他快步上前，先对陈凡和林晓晓微微躬身，随即抬起脸，那双素来冷静如鹰隼般的眼眸中，此刻却锐利得惊人，深处压抑着浓得化不开的凝重。他声音低沉，语速极快却清晰：“老板，您回来得正是时候，江城……变天了。”
陈凡推门下车，脚步沉稳如山岳，没丝毫迟滞，径直走向灯火通明的别墅大厅：“进去说。”
林晓晓连忙跟上，高跟鞋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敲击出急促声响，一颗心早已悬到嗓子眼。阿杰和夜枭立刻一左一右簇拥着二人，快步走入大厅，同时用严厉眼神示意周围所有侍立的保镖、佣人全部退下，并亲手将那扇厚重的实木厅门紧紧关上，隔绝内外。
客厅里奢华的水晶吊灯将一切照得亮如白昼，却也映照出阿杰脸上无法掩饰的疲惫戾气。刚关上门，阿杰就再也抑制不住，猛地一拳狠狠砸在身旁那张价值不菲的红木雕花茶几上！
“咚！”
一声沉闷巨响，坚硬的茶几表面竟被砸出了一片蛛网般的细微裂纹！阿杰双目赤红，额头青筋暴起，低吼道：“妈的！叶家那群杀千刀的王八蛋！不知道从哪个阴沟里请来了硬得扎手的狠茬子！这几天跟疯狗似的反扑！完全不讲规矩！”
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因愤怒而嘶哑：“我们之前辛辛苦苦打下的场子，一夜之间被他们抢回去大半！十几个重要的娱乐场所、地下赌档，全丢了！对方手段极其狠辣歹毒，凡是稍有抵抗的兄弟，非死即残！根本不留活口！”他虎目泛红，声音哽咽了一下，“黑熊……就是那个以前跟着我扛水泥、块头最大的那个……他带着十几个兄弟守着我们最早打下的那家酒吧，不肯退……结果……结果被人发现的时候，全身骨头碎了大半，像摊烂泥……还有阿强、火炮……跟了我七八年的老兄弟啊！就这么没了！”说到最后，这铁打的汉子声音里带上了压抑不住的哭腔，猛地扭过头，用力抹了把脸。
夜枭上前一步，伸手按在阿杰剧烈颤抖的肩膀上，示意他冷静，然后转向陈凡，语气凝重得像铅块：“老板，阿杰说的只是冰山一角。叶家这次的反扑，绝非垂死挣扎，而是有备而来，并且，他们请来的外援，力量层级完全超出了我们之前的预估。”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汇报，每个字都像从冰水里捞出来：“我们损失的不只是地盘和普通手下。这几天，折了四位后天巅峰的好手，还有两位……是已经触摸到先天门槛、只差临门一脚的元老。他们都是在试图稳住局势时，与对方派出的高手遭遇。”
夜枭眼中闪过一丝心有余悸：“据唯一一个侥幸重伤逃回的元老断断续续描述，对方只来了一个人，穿着宽大的黑色斗篷，看不清面容。出手诡谲莫测，身法如同鬼魅，飘忽不定，根本捕捉不到痕迹。力量更是阴毒霸道，中者不仅筋骨断裂，伤口还会迅速发黑溃烂，仿佛带有某种腐蚀性的剧毒！我们那位触摸到先天门槛的元老，拼尽全力，也没能在对方手下走过三招……就被一掌拍碎了心脉，废了丹田！对方的路数，完全不像是正常的古武，邪门得很！”
林晓晓听得脸色煞白，毫无血色，玉手紧紧捂住嘴巴，才没惊呼出声。叶家的疯狂和残忍，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陈凡依旧坐在主位沙发上，姿态未变，只有搭在扶手的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木料，发出细微的“哒、哒”声，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他面色平静无波，仿佛听到的只是无关紧要的市井传闻，只淡淡追问：“还有吗？”
阿杰猛地转过头，赤红的眼睛里满是血丝，抢着道：“有！还有更他妈邪门的！现在整个江城道上都在疯传，叶家那个老不死的祖宗叶苍穹，不仅没死在那晚，反而因祸得福，不知道用了什么邪法，破而后立，修为暴涨，已经踏入了传说中的先天后期！”
他喘着粗气，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这老狗还扬言，三日之内，要血洗江城所有跟我们有关的人！要把老板您……抽魂炼魄，碎尸万段！”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充满了无尽的恨意。
夜枭郑重点头，确认了这最可怕的消息：“这个消息来源很杂，但我们通过几个埋得很深的暗线，以及‘暗影’截获的叶家内部加密通讯片段，多方交叉验证，基本可以确定真实性。而且，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悸：“就在一天前，我们‘暗影’小队最精锐的侦察组，由副队长‘幽瞳’亲自带队，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凭借最新装备的灵能屏蔽服，潜行到了叶家总部庄园外围，试图进行深度能量探测。”
夜枭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中残留着当时接收到情报时的震撼：“他们传回的信号极其微弱且模糊，受到强烈干扰，但结合‘幽瞳’超凡的感知天赋，还是捕捉到了一些令人不安的信息。叶家庄园内部，笼罩着两股极其强大的能量场。一股气息炽热、狂暴、充满了毁灭性的复仇怒火，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能量强度确实远超记载中的叶苍穹，达到了恐怖的先天后期境界，应该就是叶家老祖无疑。”
“但更可怕的是另一股气息……”夜枭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那股气息……阴冷、邪异、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它不像叶苍穹那样张扬，而是如同潜藏在万丈深渊下的毒蛇，刻意收敛着，但偶尔泄露出的丝丝缕缕，都让远在数里之外、通过仪器间接感应的‘幽瞳’灵魂战栗，几乎当场精神崩溃！据‘幽瞳’最后传来的断断续续的信息描述，那感觉……像是直面死亡本身，充满了腐朽、怨毒和一种亵渎生命的诡异力量！我们的人不敢再靠近，立刻撤离，但‘幽瞳’回来后就一直处于精神恍惚状态，至今无法恢复。无法判断其具体实力境界，但可以肯定，绝对在叶苍穹之上，而且……其危险程度，无法估量！”
“令人灵魂战栗的邪异气息？疑似叶苍穹及其帮手？”陈凡眼中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兴致，像古井深处投入一颗石子，荡开微不可察的涟漪。能让他手下身经百战、意志坚定的“暗影”精锐，特别是天赋异禀的“幽瞳”都感到灵魂战栗甚至崩溃，看来叶家这次请来的，倒不全是寻常的武道高手，或许触及了一些此界非常规的力量。这正好，可以让他对这方世界可能存在的“超规格”力量，有一个更直观的了解。
他缓缓站起身，步履从容地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江城已经完全被浓重的夜色吞噬，远处的城市灯火在铅灰色的乌云下显得朦胧黯淡，仿佛随时会被黑暗吞没。他的神识再次如同潮水般蔓延开去，这一次，更加精准、更具穿透力地指向了叶家庄园所在的方位。
距离尚远，城市繁杂的能量场和那股隐隐存在的邪异力场形成了干扰，无法像近距离那样清晰感知到细节。但那种隔着遥远距离隐隐传来的、如同深渊般阴冷、带着腐朽与怨毒气息的感觉，却与夜枭的描述隐隐吻合，并且比他预想的还要……有趣一点。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淡漠的弧度。
“跳梁小丑，总是不知死活。”
“既然他们急着来送死，我便亲自去瞧瞧，是何方神圣，敢在此地兴风作浪。”
他转过身，目光平静却带着无形威压，扫过因他这句话而瞬间精神一振、战意被点燃的阿杰和夜枭：“传令下去，所有据点转入最高戒备，严守不出。没有我的命令，不得与叶家发生任何形式的正面冲突，保存实力。”
“是！老板！”两人齐声应道，声音中充满了决心。
“至于叶家庄园……”陈凡眼中寒光一闪，如同暗夜中划过的冷电，“待我稍作准备，便去会会那位‘贵客’，顺便……送叶家老祖最后一程。”
他的语气平淡无奇，却带着一种睥睨众生、绝对掌控的自信。仿佛叶家所谓的疯狂反扑、请来的恐怖强者、以及那令人不安的邪异气息，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场即将开幕、供他检验此界力量上限、并顺手碾碎的微不足道的戏剧。
阿杰和夜枭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燃烧的兴奋与毫无保留的坚定。只要老板在，天塌下来他们也敢扛！之前积压的愤怒和压抑，此刻都化作了对即将到来的风暴的期待。
林晓晓看着陈凡那挺拔如山岳、仿佛能将一切危机与黑暗都阻挡在外的背影，心中的恐惧也渐渐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和依赖所取代。她悄悄握紧了拳头，暗自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紧紧跟随这道身影。
陈凡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叶家庄园的方向，眼神深邃如宇宙星空。
“希望，你们能让我稍微提起点兴趣。”
“否则，这江城之夜，未免太过无趣。”
夜，更深了。肃杀的寒意，笼罩着整座江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