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我,他不会躺在这里,成了众人口中被反复揣测的怪象。”
愧疚像潮水一样无声涌来,将她整个人一点点吞没。四周的低声议论听在耳里,却像隔着雾,只余下嗡鸣般的空响。
石室的气味越来越重:符箓燃烧的焦灼、药液的苦涩、阵盘的嗡鸣,全都混合在一起,压得空气沉甸甸。
白衣修士们低声议论,声音压得极低:
“玉品灵石?界外流民能有?”
“若真如此,不可思议。”
“或许是外力渡灵?”
“若是渡灵,必留痕迹,可我们查不到。”
目光交错,神色凝重,气氛紧绷得仿佛能折断。
几番尝试皆无果,石室里弥漫着焦灼的气息。白衣修士们你看我、我看你,神色愈发沉重。
其中一位白衣修士长叹一声,低声道:“症结难明,再试下去,只怕误判……还是请师尊定夺吧。”
话音落下,石室一片寂然。
几名白衣修士互视一眼,其中一人取出传讯符,指尖一掐诀,符火腾起,化作一道青光直冲石壁,随后没入无形的阵纹之中。青光消散的刹那,整座石室像屏住了呼吸。
片刻,阵纹嗡然共鸣,空气忽然压得沉重,似有一股更高一层的气息被引动。白衣修士们神色渐渐收敛,原本议论纷纷的声音安静下来。
有人下意识理了理袖口,有人微微挺直身子,眼神里透出尊敬与期待。气氛不再急躁,反而像是终于找到主心骨般,静候长者开口。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缓慢,不疾不徐,却压得人心头发紧。石板被踏得轻轻震动,每一步都像在众人心口落下重石。
原本还低声议论的白衣修士们,齐齐安静下来,有人垂下头,有人连手指都收紧,神色中透着敬畏与紧张。
苏棠下意识揪紧了衣角。她并不知道来者是谁,只觉空气骤然凝住,连呼吸都变得沉重。心口怦怦直跳,她想抬头,却被无形的压迫感逼得低下眼睑。
来人步入石室。衣袍素净,鬓发斑白,气息内敛至极,不曾释放半点威压,却叫在场所有人都屏声敛息。
他没有言语,只抬起手,掌心虚虚一按。
阵盘缓缓浮起,符纹齐齐亮起,青光如水波扩散开来。
灵息残痕被一丝丝牵引出来,交织成虚线般的脉动轨迹,悬在半空。那不是画面,而是灵力在经络中残留的震荡
忽明忽暗,杂乱无章,仿佛随时要崩溃。
苏棠屏住呼吸,手指越发用力,几乎陷入掌心。
白衣修士们全神贯注地盯着光幕,眼神中透出紧张与期待。
只见轨迹骤然震荡,经脉如将断的弦,随时可能崩裂。就在这时,一道锋锐凌厉的脉动闯入,那是天罡灵力,霸烈如雷霆。所有人心口一紧,几乎要惊呼出声,这样的力量,按理说必然会把心相灵息彻底碾碎。
然而并没有。
那股天罡灵力在最危险的节点,硬生生压住了乱流,迫使心相灵息相互抱拢,短暂间竟形成了一股自守之势。
混乱缓缓平息,像风暴中的狂浪被强行压制,逐渐归于安宁。
寂静。
整个石室都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几名白衣修士面色发白,喉结滚动,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有人微微张口,却只吐出一个字:“这……”便再说不下去。
苏棠心口翻涌,脑中嗡鸣作响。那一幕,她再清楚不过。
正是自己筑基失控时,他闯入的瞬间。可在这阵盘反馈下显露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愧疚如潮水般涌上来,让她指尖冰凉。
长者静静凝视着光幕,眉心紧锁,沉默良久。
他眉心微微一蹙。行医数十载,他见过无数灵力暴走与反噬,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痕迹。
天罡与心相,本该水火不容,硬闯之下必然经脉寸断、灵海崩塌,可眼前的轨迹,却生生逼出了一股“逆向稳固”的可能。
这法子救人一时,却也像把刀刃架在自己身上。能压下反噬,却同时割断了前路。
若按常理推算,这少年本该有无限的可能,如今只怕未来的上限已被大大削去。想到此处,他心底暗暗一叹。
而这并不是大道互换的荒谬幻想,而是一条前所未有的“逆向思路”。
若将此思路借鉴于医道,或许能在经脉暴走时,设计出新的符箓,以对冲之法逼迫灵息自稳;
若借入丹道,或许能在药效融合之时,以反向之力令药效更圆融;
若引入阵法,甚至可能在阵势崩解之际,以“逆冲”延缓片刻,赢得转圜之机。
这些念头一瞬间涌入心海,让这位沉稳的长者眼神也不由得微微一动。
光幕缓缓暗下,余痕消散。石室再度陷入死寂。
他收回手,抬眼。那双眼深沉如海,却带着探查与审视,落在苏棠身上。
声音不高,却压得人心头发紧:“你,与这位小友,到底是什么关系?”
话音落下,空气骤然凝住。
所有白衣修士的目光齐齐转来,落在苏棠身上。
“王师兄”三个字几乎冲到舌尖,这是她心底最熟悉的呼唤,曾在三省门的院墙下、在练武场的汗水中,在她最青涩的时光里一遍遍浮现。
可若此刻喊出口,就等于把那段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少女心思,赤裸裸摆在众人冷眼下。
“先生”才是她这一路上的依靠。冷淡、沉默,却在每个最慌乱的瞬间都能伸手拉她。可她一抬眼,看见床上那张不再是“砚清”的脸,声音卡在喉咙里。
若此刻再唤一声“先生”,就像是在否认眼前这个事实。
那就说“同伴”?“朋友”?“恩人”?这些词一个个从心底掠过,却全都被她否定。太轻了,太浅了,根本不够。
根本不足以承载她这一路上所有的依赖、仰望与牵挂。
她喉咙紧缩,呼吸急促,胸腔像塞了一块滚烫的石头。
指尖死死掐着衣摆,几乎陷进皮肉。她低下头,不敢迎上任何目光,额发垂落,遮住眼底翻涌的酸意。
她想说,唇齿间翻涌出无数称呼,却没有一个能说出口。
她不是不愿答,而是根本没有一个词,能真正表达她心底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