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的政治空气,因“第二水电厂破坏未遂案”的迅速告破而掀起了一阵不小的热浪。随着重伤被俘的日谍分子在经过军统医务所的全力抢救和特殊手段的“照料”后,断断续续吐出一些关键信息,结合起获的物证和密码本,一条由日本“梅”机关策划、指挥“黄雀”残余分子实施的、旨在瘫痪陪都核心设施的阴谋链被基本廓清。消息虽经严格保密,仅在高层小范围通报,但仍激起了层层涟漪。
破获如此大案,生擒日谍,挫败重大破坏行动,保全了陪都命脉,此等功劳,足以让任何经办人员加官进爵,风光无限。外界舆论虽不知详情,但军政两界高层已是暗流涌动,无数双眼睛都盯在了此次行动的实际总指挥——楚云飞的身上。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更有人暗自揣测,这位年轻的骁将,经此一役,必将更得委座青睐,前途不可限量。
然而,处于漩涡中心的楚云飞,却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冷静与低调。案件基本审定后的次日,他便亲自起草了一份详细的结案报告。报告内容客观翔实,清晰陈述了案件经过、破获关键、以及指向“梅”机关的严重性。但在这份报告的结尾,以及随后在与戴笠、毛人凤等人的内部汇报中,楚云飞做出了一个让许多人大感意外,却又不得不佩服其胸襟与智慧的决定——功成不居。
在罗家湾军统局那间气氛微妙的办公室里,楚云飞面对戴笠和毛人凤,语气平静而诚恳:“戴局长,毛主任,此次能够粉碎日谍阴谋,保全水电厂,首功在于委座运筹帷幄,决策于千里之外;其次,全赖军统、中统同仁平日深耕情报网络,积累了宝贵线索;再次,卫戍部队、警察局将士用命,行动果断迅捷。云飞不过是恰逢其会,在各位同人前期工作的坚实基础上,尽了份内协调督促之责,实不敢贪天之功为己有。”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戴笠深邃难测的脸和毛人凤略显惊讶的神情,继续道:“况且,此次案件也暴露出我方在反谍防特方面仍存有漏洞,日谍‘梅’机关亡我之心不死,活动依然猖獗,后续肃清残敌、堵塞漏洞的任务依然艰巨。当此之时,内部精诚团结远重于个人荣辱。云飞恳请二位,在上报叙功时,务必如实反映军统、中统及卫戍部队同仁的汗马功劳。至于云飞,但求无愧于心,不敢亦不愿掠美。”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充分肯定了上级和友军单位的作用,又将自身姿态放到极低,把“首功”的光环巧妙地让渡了出去。戴笠听罢,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他缓缓放下茶杯,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近乎真诚的笑意:“云飞兄过谦了!此次若非你临危受命,指挥若定,明察秋毫,于千钧一发之际力挽狂澜,后果不堪设想!你的功劳,委座心中有数,雨农和局内同仁亦感佩于心!不过……云飞兄顾全大局,高风亮节,实乃党国干城之楷模!你的意思,雨农明白了。上报之事,我自有分寸,定不会埋没了真正出力之人,也必会彰显云飞兄之统筹功绩。”
毛人凤也连忙附和:“楚团长真乃国之栋梁,虚怀若谷!毛某佩服!佩服!” 他心中暗忖,这楚云飞果然不是简单人物,不但能打仗,更深谙官场三昧,这一手“让功”,既缓和了与军统此前因“黄雀”案可能产生的微妙紧张,又卖了个人情,还显得自己识大体、顾大局,一举数得。
楚云飞微微一笑,不再多言。他深知,在派系林立的重庆,过刚易折。自己根基尚浅,又屡立奇功,早已成为众矢之的。若此时不知进退,一味争功,必将引来更多猜忌和打压,尤其是来自戴笠这等权倾朝野人物的忌惮。将功劳大部分让给军统这个实权部门,既能暂时安抚戴笠,换取其在某些方面的“关照”或至少是“不使绊子”,也能为自己在错综复杂的高层关系中,赢得一个相对超脱和安全的地位。这并非怯懦,而是基于现实利弊的深谋远虑,是一种以退为进的策略。
果然,随后由军统主导拟定的请功报告呈送上去后,在高层获得了通过。报告中,楚云飞的“协调有力、判断精准”得到了充分肯定,但头功则归於军统的“情报基础”和“前期工作”,中统、卫戍部队也各有褒奖。明面上的赏赐下来,楚云飞所得虽也不少,但远未到功高震主的地步。而戴笠和军统系统,则在此事上挣足了面子,巩固了地位。
消息传出,知情人士反应各异。有识之士暗赞楚云飞懂得急流勇退,是真正做大事的料;一些原本等着看楚云飞因功高盖主而倒霉的人,则不免有些失望;而军统内部,尤其是毛人凤一系,对楚云飞的观感确实改善了不少,认为此人“懂事”、“可交”。
面对这些,楚云飞始终泰然处之。他谢绝了大部分庆功宴请,深居简出,除了必要的公务,多数时间待在驻地,或是研究战局,或是与汤姆逊上尉等美军顾问交流战术,或是通过秘密渠道关注着北方的战况和部队消息。
这一招“功成不居”,如同一着精妙的闲棋,看似退让,实则为他赢得了一片宝贵的战略缓冲地带。他成功地将自己从风口浪尖上暂时隐去,降低了成为众矢之的的风险,也为下一步的行动,预留了更大的空间和主动权。
功劳和虚名,于他如浮云。他真正在乎的,是远方的战场,是部队的存亡,是这个国家的未来。眼前的这些官场周旋,不过是通往最终目标途中,不得不经历的曲折罢了。
“戴雨农……希望这份‘礼’,你能安心收下。”暂时的退让,是为了将来更有力的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