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飞纵队司令部所在的旧关东军大楼内,虽然烧着壁炉,却依然驱不散那种由内而外的寒意。这种寒意,不仅来自天气,更源于与“盟友”苏联红军之间日益紧张、近乎僵持的关系。初步控制沈阳要点的兴奋早已过去,取而代之的是面对现实困境的沉重压力。苏军虽表面上同意移交行政权,但在最关键的问题上——各大工矿企业的实际控制权和设备去留——却设置重重障碍,动作迟缓,甚至背道而驰。
连日来,派往沈阳兵工厂、抚顺煤矿、鞍山制铁所、本溪煤铁公司等要害地区的侦察员和化装成工人的情报人员,不断发回令人揪心的消息:苏军护卫队严密把守厂区核心区域,禁止中方人员靠近;夜间,一列列满载着拆卸下来的大型机床、电机、钢轨甚至整个锅炉的火车,在苏军装甲车的护送下,经满洲里方向呼啸西去;一些试图靠近观察或抗议的中国技术人员和厂方代表,遭到粗暴驱离甚至扣押。苏方给出的解释永远是千篇一律的托词:“清除日军遗留战备物资”、“根据盟国协议处理战利品”、“技术设备需经专家鉴定”云云。
楚云飞站在军事地图前,地图上标注的各大厂矿位置,被一个个刺眼的红色箭头指向西北方向的满洲里,仿佛一道道流血的伤口。他紧握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胸中怒火翻腾,却又不得不强自压抑。他知道,与苏军发生直接军事冲突是自取灭亡,但坐视国家工业命脉被如此掠夺,更是奇耻大辱,且将遗祸无穷。
“不能再等了!”楚云飞猛地转身,对方立功和刚刚从鞍山方面赶回的赵铁柱沉声道,“必须与苏军驻沈阳最高指挥官进行正式交涉!哪怕是最强烈的抗议,也必须摆到桌面上!要让苏联人知道,我们不是瞎子,更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一份措辞严谨、引经据典的正式照会很快被拟定出来。楚云飞以“中国国民革命军东北保安司令长官部直属第一纵队司令官”的身份,要求与苏军驻沈阳卫戍司令科瓦廖夫少将(据情报得知)举行紧急会晤,商谈“依据《中苏友好同盟条约》及相关国际法准则,顺利移交沈阳等地行政权及重要工矿设施事宜”。
会晤地点设在原伪满市政厅一间布置华丽的会议室。气氛从一开始就冰冷彻骨。楚云飞带着方立功和一名俄语翻译准时抵达。科瓦廖夫少将身材粗壮,留着浓密的八字胡,穿着苏军将官制服,在一群参谋军官的簇拥下,姗姗来迟,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傲慢与敷衍。
“将军阁下,”楚云飞开门见山,通过翻译,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我部奉命接收沈阳,旨在恢复中国主权,维持地方秩序。然近期发现,贵军部队在沈阳兵工厂、鞍山制铁所等重要厂矿,正在进行大规模设备拆卸及运输作业。根据《中苏友好同盟条约》,东北一切日本资产,应移交中华民国政府。贵军此举,严重违背条约精神,损害我国利益,我方对此表示最强烈抗议,并要求立即停止拆卸,将厂矿完整移交我方。”
科瓦廖夫听着翻译,嘴角撇出一丝讥讽的笑意,用俄语嘟囔了一句,旁边的苏军参谋发出一阵低笑。翻译有些尴尬地转述:“将军说,楚将军可能有所误会。我军拆卸的,是日本关东军的军事装备和用于支持战争的工业设施,这些属于合法的战利品。至于民用设施,移交工作会在适当时候,由双方更高层级官员协商进行。”
“战利品?”楚云飞目光锐利,毫不退让,“将军阁下,沈阳兵工厂的机床可以生产民用机械,鞍山的炼钢炉可以铸造铁轨农具,何来纯军事之说?《波茨坦公告》明确规定,日本投降后,其资产应由所在盟国区当局接管处理。东北是中国领土,处理权在我方!贵军以‘战利品’名义拆运我国工业设备,是赤裸裸的掠夺行为!这将严重损害中苏友谊,也必将引起国际社会的严重关注!”
楚云飞直接点出“掠夺”二字,并暗示将诉诸国际舆论,让科瓦廖夫的脸色阴沉下来。他加重语气:“楚将军!请注意你的言辞!苏联红军为解放东北付出了巨大牺牲!我们有权利处理击败日军的战利品!这是最高统帅部的命令!至于移交问题,需要时间!目前沈阳及周边治安尚未完全稳定,我军有责任维持秩序,防止破坏!”
“维护秩序,不应以破坏我国工业基础为代价!”楚云飞寸步不让,“我可以理解贵军对部分直接军用品的处理,但对关系到中国国计民生的核心工业设备,必须立即停止拆运,并交由我方接管!我方有能力保护自己的财产。如果贵军对治安有疑虑,我们可以划定共同警戒区,但主导权必须在中方!”
会谈陷入了僵局。科瓦廖夫态度强硬,反复强调“战利品”和“维护秩序”,对楚云飞提出的具体移交时间表和停止拆卸的要求虚与委蛇,甚至威胁说“如果中方采取不合作态度,可能会影响后续的移交进程”。楚云飞则据理力争,一次次将话题拉回条约法和国家主权。
最终,这场历时近两个小时的会谈不欢而散。科瓦廖夫没有做出任何实质性承诺,只是同意将中方的“关切”向上级转达。楚云飞知道,这不过是外交辞令下的拖延战术。
回到司令部,楚云飞面色铁青。交涉的失败,完全在预料之中。他清楚地看到了斯政府的真实意图:最大限度地削弱东北的工业潜力,防止一个强大的中国出现,并为苏联在远东争取更有利的战略态势。
“他们根本没打算真正履行条约。”楚云飞对围拢过来的部下们冷声道,“科瓦廖夫不过是个执行者。跟他们讲道理,是对牛弹琴。”
“那我们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拆?”赵铁柱愤然道。
“硬抢是下策,只会给他们动武的借口。”楚云飞走到窗前,“但也不能坐以待毙。明的不行,就来暗的;正规途径走不通,就借助外力。”
一个计划,在他心中逐渐清晰。他低声对小陈吩咐道:“小陈,两件事,秘密去办。第一,设法收集苏军拆运设备的详细清单、照片、运输车次、目的地(尽量指向苏联本土),要确凿证据。第二,通过我们留在天津、上海的关系,特别是能与外国通讯社接触的渠道,把这些消息‘不经意’地泄露出去……重点是美国人。要让他们知道,苏联人在东北干了什么。”
“纵队座,您是想……”小陈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不错,既然我们说话不够分量,那就让更‘热心’的朋友来关心一下。科瓦廖夫可以无视我的抗议,但他敢无视华盛顿和伦敦的质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