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王庭，金帐之内，伊稚斜单于的吼声压过了帐外的风雪。
一只金酒杯被他砸在地上，在波斯地毯上滚了几圈，杯身凹陷下去。
“盐！铁！”伊稚斜单于撑着桌子，胸口剧烈起伏，眼睛里布满血丝，“为了几袋子盐，须卜部和呼衍部的人在边境打的头破血流！我的勇士们没有死在汉人的刀下，却为了几块破铁互相残杀！宇文烈，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短短半个月，草原上乱了套。
汉人那些便宜的盐、铁、布匹，迅速瓦解了部落间的秩序。小部落为了抢物资互相攻打，血流成河。而那些靠走私军械的大贵族，现在一个个都成了穷光蛋，天天跑到王庭哭穷。
帐内，面对单于的怒火，宇文烈只是平静的站在原地。
宇文烈弯腰捡起那只砸扁的金杯，用自己华贵的袖子，仔细的擦去上面的尘土和酒渍。
“单于，这是战争。”宇文烈将金杯轻轻放回桌上，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发怒的伊稚斜瞬间安静了下来，“那个汉军戴面具的新主帅，想用钱，把我们数万的控弦之士，困死在这片草原上。”
宇文烈的语气很平淡，甚至嘴角还勾起一丝弧度。
“用钱？”伊稚斜愣了一下，随即更加生气，“那就去抢！去杀！烧了他们的商队！把人头挂在我们的王帐外面！”
“没用的。”宇文烈摇了摇头，眼神锐利，“我们杀一支，他们会来十支。汉朝不缺的就是人和钱。我们不能跟着他的步调走，那只会死的更快。”
伊稚斜盯着宇文烈，粗重的呼吸慢慢平复下来，眼神变得阴沉。
“那你有什么办法？”
宇文烈笑了笑，走到那副羊皮地图前，手指越过长城，指向了遥远的西方。
“既然在价格上打不过，我们就从源头上，断了他的念想。他要用钱砸死我们，我们就先砍断他的腿！”
…
同一时间，千里之外的长安，长平公主府。
府内烧着地龙，暖意融融，但气氛却冷的可怕。
公孙度等几个靠走私军械的勋贵，此刻全都跪在地上，冷汗浸湿了他们华贵的朝服，紧紧贴在后背上，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从边境传来的消息，让他们一个个没了之前的气焰。
边境的生意被连根拔起，卓三被抓，王莽被砍头，账本还落到了凌岳手里。他们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脑袋随时可能搬家。
长平公主坐在主位，手里端着一杯热茶，热气模糊了她的脸。
她没看地上跪着的这群人，只是用指甲轻轻划过茶杯的杯壁，发出的轻微嘶嘶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大殿里安静的可怕，只能听见众人越来越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公主殿下，救救我们啊！”终于，体型最肥的公孙度忍不住了，他膝行几步，哭着磕头，“再这么下去，我们…我们都要家破人亡了啊！那个凌岳就是个疯子，他什么都敢干！”
长平公主终于抬起眼皮，那双眼睛里，只剩下冰冷的寒意和不加掩饰的鄙夷。
“废物。”
她轻轻吐出两个字，公孙度等人立刻抖的更厉害了。
“一点小事，就让你们怕成这样。”长平公主“啪”的一声将茶杯重重放下，茶水溅出，烫的她手边的侍女一哆嗦。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狠厉，“既然他想把事情闹大，那我们就陪他玩到底！”
她看向公孙度，眼神像刀子，一字一顿的说：“去，立刻联络御史台的张汤，还有那些受过我们恩惠的言官。就说代理骠骑将军凌岳，勾结大农令桑弘羊，盗用国库钱粮，在边境胡作非为！名为经武，实为敛财，搞得边境动荡，民不聊生！”
长平公主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盛开的梅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我要让他身败名裂！让他从云端跌进泥里，永世不得翻身！”
公孙度等人先是一愣，随即都反应了过来。
对啊！
打不过，就告状！
凌岳的法子再狠，那也是在烧国库的钱。只要抓住这一点，在陛下面前狠狠参他一本，给他扣上一个祸国殃民的大帽子，就算弄不死他，也能让他焦头烂额，再也无力管边境的生意。
这一招釜底抽薪，确实够狠！
…
草原的风雪中，一支插着匈奴使节旗帜的队伍，正顶着风雪，向西而去。宇文烈站在王庭外的高坡上，目送着队伍远去，脸上带着一丝笑意。他派出的使者，带着伊稚斜单于的亲笔信和重金，前往西域的乌孙国。条件很简单：只要乌孙国停止向汉朝出口战马，并且切断汉朝通往西域的商路。匈奴不仅会将一块水草丰美的牧场作为礼物，还会将伊稚斜单于最疼爱的小女儿，嫁给乌孙的王子。
宇文烈很清楚，凌岳的经济战，根基在于汉朝的生产力。而汉军的战斗力，根基则在于骑兵。骑兵的根，就是西域源源不断送来的战马。
价格上输了，就在战场上找回来。
他要砍断汉军的腿！
…
雁门关，帅帐。
“报——！长安八百里加急密信！”
一名信使冲入帐中，将一份火漆密封的信筒呈上。
桑弘羊的心腹拆开信筒，脸色一下就白了，他快步走到凌岳身边，声音发颤：“将军，不好了！御史大夫张汤联合了十几名言官，已经联名上奏，弹劾您与桑大人掏空国库，图谋不轨，请求陛下将你们二人召回京城，当庭对质！”
话音未落，帐帘被猛的掀开，一股寒风卷了进来。
“将军！”一名斥候连滚带爬的闯进来，他满身风霜，嘴唇干裂，脸上还有一道没好的伤口，“西域…西域出事了！乌孙国突然翻脸，以商队里有逃奴为借口，扣押了我们最大的一支官方商队！边境的战马交易，已经…已经全面停止了！”
两份急报，让帐内每个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赵破奴站在一旁，听完斥候的汇报，眼睛瞬间就红了，急的在帐内来回踱步，拳头捏的咯咯作响。
“他娘的！这帮乌孙狗，前几天还跟咱们称兄道弟，怎么说翻脸就翻脸！”赵破奴一拳砸在桌子上，震的茶杯乱跳，“没了战马，咱们的骑兵怎么补充？难道让弟兄们用两条腿去追匈奴的狼崽子吗？这仗还怎么打！”
李敢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将军，这是连环计。”李敢沉声说道，“朝堂上发难，让我们动弹不得；西域那边断了马，我们的骑兵就没法补充。这两件事同时发生，肯定不是巧合！他们是算准了时间，想一次性把我们解决掉！”
帐内的气氛一下子沉重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张的集中在帅案后那个戴着恶鬼面甲的身影上。
但凌岳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没看长安的密信，也没理会斥候的警报，只是安静的看着帐内挂着的大地图，目光在西域那片土地上来回移动。
就在李敢和赵破奴都快要忍不住的时候，面甲下忽然传来一声很轻的低笑。
这笑声让帐内众人心里一紧。
凌岳慢慢抬起手，戴着铁手套的食指在地图上轻轻一点。他点的位置，在乌孙的西边，一个不起眼的地方。
“连环计？”
他重复着李敢的话，语气平淡。
“不。”
凌岳慢慢的转过头，面甲眼洞里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李敢的脸上。
“这是他们……亲手送上门的借口。”
“我等的，可不止一个乌孙。”